一大清早。
伍經正在吃飯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踏實。
以至于吃過飯后,他立即在書房里回憶著上任以來做過的事情。
主要是回憶有沒有犯過法。
作為巡鹽御史的他剛上任半年,這個官不好當啊。
乾圣朝的官與過去不一樣,朝廷發有高薪不假,可法度更嚴。
鹽務官員更是高危職業。為了管理全國鹽稅,朝廷向全國各地派遣了很多鹽務官員,這些人成為了專賣鹽商們重點賄賂的目標。所以一直以來鹽務官員被看作肥美的差事。
這個差事擱過去是肥差,現在同樣也是。
可問題是包括伍經正在內的鹽務官員根本就不敢收啊!因為鹽稅關系到大明財稅根本,所以與鈔關、海關一樣,為了維系機構的廉潔,特意建立獨立的監督機制,架構上,鹽務與關稅、鈔關一樣在乾圣元年,就收歸內府,官員由皇帝直接任命,其獨立于朝廷其他部門,與官場隔離。直接向內大臣匯報,內部只聽皇命。從而保證了他們不畏懼地方官的干預和施壓。而且其內部,也引入了獨立的監察制度。拋棄了傳統的中式記帳法,引入了后世的會計、審計、統計制度,這套制度領先世界200年左右。這個制度引進來之后,在鹽務、鈔關、海關內部做假賬,就變得很困難了。
也正因為鹽務從戶部的剝離,導致在鹽務、鈔關、海關外部,存在獨立的“監督力量”——朝廷的權力部門與地方官員,都對鹽務、鈔關、海關三司的收入與去向密切關注。他們時刻盯著“鹽、鈔、海三司”有無丑聞,等待著重新奪回財權。
內外的監督再加上了人性化的薪酬福利,使得從乾圣元年至今,“鹽、鈔、海三司”幾乎沒有發生過任何丑聞。
當然,一但出了,那肯定是會死人的!
“該不會是什么地方出了事吧!”
就在伍經正反復思量,再三確定自己既沒有受賄,也沒有“文賄”后,才算稍微安點心。
不過,心里難免還是有些不安,就在他剛想下令取鹽樣查看時,突然衙役跑進來說有南京故人要求見。
“南京故人?”
難不成是當年赴試時的故友?
疑惑中,伍經正便讓衙役請客人進來,客人前腳剛進屋,他立即知道為什么這般不安了。
是陛下!
陛下居然來了揚州。急忙站起身的他正欲行禮,卻被陛下制止了。直到衙役下去之后,他行揖道。
“臣伍經正見過陛下!”
“免禮,朕是微服出行,路過揚州,順便過來看看……”
朱國強笑道。
當初在幾個侯選人中,之所以選擇伍經正這個的貢生出身的官員為巡鹽御史,是因為在另一個世界,在衢州城皮時,身為知府的他赴井而死。相比其它人,他是忠臣,所以才會把這個位子交給他。
見伍經正有些緊張,朱國強笑道。
“鹽稅事關大明根本,而天下鹽稅,兩淮獨占其半,這次路過揚州到你這,就是想了解一下今年鹽稅的征課。”
“啊,啟稟陛下,今年鹽稅征課倒也還算順利,截止到8月,已經征鹽稅1175.35萬兩……”
聞言,伍經正總算是松了口氣。隨后便稟報著兩淮鹽稅征課諸事,慢慢的也就不再緊張了,作為文官的他轉任鹽務官員時,也曾猶豫過,鹽務官員不同于尋常文官,按現在大明官場的說法,“鹽、鈔、海三司”與其它內務府官員一樣,都是“府官”,所謂的“府官”都是皇帝任命的,不是科道正途。所以一直被文官排斥。
但伍經正本身就是不正途出身,他是貢生出身。他這樣官員在官場上的前途有限。也正因如此,在被陛下點為巡鹽御史后,對陛下感激涕零。畢竟,這意味著更廣泛前途。
府官……那也是官啊!
當然,對伍經正心里想法,朱國強并不了解,他只是默默的聽著匯報。
在鹽稅上,朱國強并沒有大動干戈,一上來就廢除了“專商引岸”食鹽運銷措施,而是針對其弊端加以修改。
首先統一了稅率以及鹽價。這是最讓人難以置信的,作為大明最重要的稅種,全國鹽稅居然沒有統一的稅率。不同的省份,甚至相鄰的兩縣之間鹽稅稅率和品目都會完全不同,基本由地方鹽務官員自行擬定。這或許是當時統治者出于因地制宜的需要考量得出的結果吧。這種政策賦予了地方鹽官過大的權力,大大擴大了他們的尋租空間。這也是專商勾結鹽官的根本原因。
所以在乾圣元年,朝廷直接統一了稅率以及鹽價。地方鹽官的職責也從制定稅率變成了稽查私鹽以及官鹽質量,別小看這種改變不怎么起眼,就是這點小小的改變,讓乾圣朝的鹽稅從崇禎年的不足兩百萬兩激增到兩千三百萬,現在更是達到三千萬兩之巨。
但這就夠了嗎?
并不夠,朝廷得到了三千萬兩鹽稅,可是鹽商獲得多少利益?
手捧茶杯,朱國強不覺怔在那兒。
見陛下捧著茶杯若有所思,伍經正忙忐忑不安地探問道:
“陛下,這兩年兩淮鹽稅增加有限,是因為鹽稅征課已經達到瓶頸了?”
朱國強問道。
“哦!瓶頸?怎么說?”
伍經見陛下詢問,忙從桌上拿出一份公文,說道:
“陛下,臣在就任兩淮巡鹽御史之后,對兩淮鹽務進行了詳細的調查,就目前的鹽稅征課方式來說,不但兩淮鹽稅征課達到了頂峰,就是全國的鹽課,也已經達到頂峰,即便是人口增加,每年增加的稅收也極為有限……”
對此,朱國強當然不會懷疑,畢竟,在另一個世界,滿清整頓了兩百多年的鹽稅,人口增加到了四億多,可鹽稅才增加多少?
這玩意想增加,就非得改變征稅的方式,要不然只會肥那些包商,滿清覆滅后,北洋和南洋先后對鹽稅進行整頓,一下就從幾千萬增加到上億,甚至數億,鹽稅有潛力啊!
大明萬歲……
朱國強笑問道。
“那以你之間應該如何?”
將手中的折子遞過去,伍經正鄭重其事道。
“陛下,臣以為非得廢除引岸專商制,實行就場征稅,簡單的來說就是民制、官收,商運、民賣,當然,想要獲得利益最大,就非得實行官府專賣制不可,但是官府專賣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與物力,相比之下,就場征收,無須投入大量的人力與物力,卻能收到與專賣制同樣的效果……”
聽著伍經正的講述,朱國強只是不時的點著頭。到最后他又提醒道。
“伍經正,鹽政之事,非同尋常。鹽稅正課,直接大明財稅根本,推行改革是好稍有差池,財政不穩,你可擔待得起?而且廢除專商,勢必地遭專商抵制,到時候,你又當如何?”
伍經正正色道:
“陛下,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如果我們現在不去做的話,將來的阻力只會更大,我們不能把難辦的問題丟給后人去辦吧,國家積弊總是要改革的,也總要有人去做,又豈能因為個人福禍而避之不及?”
看著神情肅然甚至有些決然的伍經正,朱國強忍不住出言稱贊道。
“,!國家積弊當前,要是不思改革之事,反而想著如何做官,如何籠絡人心,十年之后,百年之后,大明終究還是會亡的,到那時咱們都是大明罪人!這件事你先寫個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