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離鄉賤?
其實,徐屺壓根就不關心,那些人離鄉后會遭遇什么,都是升斗小民而已,與他何干?
可確實有關系,佃農在出走啊!田租在下降啊!
得想辦法把那些人都留下來。要不然,他們都走了,地誰種?活誰干?
他們為什么走?
“天徒,你看這幾年,那些個報紙上動不動就寫誰家的誰誰,在海外怎么發了達,甚至就連同游手好賢的之人,到了海外也變得勤快了,而且官府還給他們發了媳婦,你說,這官府又豈能這樣蠱惑人心啊,這百姓純樸之心,就是被那些文章給蠱惑了,以至于紛紛拋棄祖宗宗祠出走海外,這又豈是良善人家所能為?久而久之,要是任由百姓自行遷移出海,我大明恐怕再沒有充兵之丁,耕種之民了!而且百姓身處夷地,必定定夷俗影響,入夷為夷,華夏禮儀不復啊!”
擱在讀書人的嘴里,一開始,人家說的可不是什么“人跑了,地沒人種了”,“老子虧大了,地租降了”諸如此類的話,而是一副憂國憂民,為他人著想的話語,這種話術,人家說的是冠冕堂皇,說的是義正辭嚴。
至于不是不關心國事,關心百姓,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天徒為何不寫一篇文章,將海外的兇險寫上一寫?也好警醒無知小民。”
“子依賢弟,所言甚是啊!非如此不能警醒世人!”
李漁頗為感嘆的說道。
“那萬不能再讓他們被人輕易蠱惑,遠赴海外,白白賠上性命了!”
李漁就是史書上那個文學家、戲劇家,同樣也是一個出版商人,甚至他之所以搬到南京去住,就是為了維護版權,打擊盜版的,嗯,這絕對是理所當然。
雖然他是靠寫作以及出版還有家養的戲班表演戲劇以及類似話劇的大唱為生,可他在金華也是家有良田千畝,佃農……跑得更早,甚至有的劣田,都沒有佃農愿意承種,為不白白給官府掏田賦,甚至只能打包租給佃農,只要他們負擔田賦地捐就好。
這些個地主,有的人真得感覺到痛了。
都降租!
這些大善人能不痛嗎?
再不想辦法,再過個幾十年,有沒有“充兵之丁,耕種之民”他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到時候還真不一定能找到愿意租種田地的佃農。
畢竟,沒地的先走一步,地少的把地一賣,也移到海外去的,剩下的人自家的地就夠種的了,何必租地主的地?到時候怎么辦?難不成地荒著?可地荒著也要交田賦啊!
乾圣皇爺的田賦,拖欠……那是要出大事的。甚至可能是會掉腦袋的。
只用了半日的功夫,李漁就把一篇文章給寫了出來,文章既有幾分記實,又有幾文學,甚至到最后,還借被砍頭的鄭昆之口在那里勸說眾人。“勸恁(您)只厝(家鄉)那可度,番平(番邦,即南洋)千萬不通行(不要去)”。
等這篇文章見報后,立即引起了轟動,不僅僅是“一眼誤了卿卿性命”的遭遇,更重要的是……文章說到大家(士紳)的心里去了,他們也曾苦口婆心的勸說自家的佃農不要冒險出海,就像文章里的“鄭鄉紳”一樣,他們紛紛拿起筆來,書寫文章于報紙,既有道聽途說的海外遭遇,也有對良家子弟身死海外荒林的可惜,總之一句話,就是放大海外的兇險。
一石擊起千重浪,尤其是隨著鄉紳士林在報紙上進行大討論時,移民潮盡管沒有受到影響,但是嗅覺敏銳的官員還是立即意識到其中的風險,立即上書向奏報。
“查出來了嗎?”
在宋學朱進入御書房后,放下手中的筆,朱國強反問道。
“陛下,已經查了出來,鄭昆一事,確實是真有其事。”
作為大明的首輔,通常情況下,像這樣的小事他根本就不需要過問,而且按道理來說,應該由撫夷司去過去,畢竟,撫夷司是專門負責海外拓殖的,那是內務府的衙門,和內閣有什么關系啊?
內務府是內廷,撫夷司從屬內務府,換句話來說,海外殖民地是皇家的事務,與內閣的關系不大,當然,內閣也甩不開關系,畢竟,海外殖民地的稅收,有一半是進戶部的,收了銀子不辦事,天下沒有那種事。
況且,這件事,是陛下讓內閣去查的?
“哦?這么說,暹羅確實殺了咱們的人?”
翻看著宋學朱遞來的折子,朱國強反問道。
從報紙上看到那篇新聞后,他就立即下旨要求徹查,那些暹羅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殺大明的百姓!
宋學朱答道。
“確實殺了!不過……”
“不過什么?”
“殺人償命,理法所在。”
“殺了咱們的人!”朱國強強調道。
“他們暹羅的法,還管不到咱們的人。”
夠強詞奪理吧!
一句話,就嗆得宋學朱說不出話來。
“天朝上國之所以是天朝上國,是因為咱們的禮義章程遠超過蠻夷、番屬,法律制度同樣也是如此,要是任由他們以夷法治我華人,我華人必定身受蠻夷苛律欺凌!”
放下那份折子,極為護短的朱國強頗為不滿的說道。
“什么殺人償命,理法所在,于朕看來,他頌身為暹羅官員,欺凌我大明子民,鄭昆不堪欺凌奮起反擊,奪刀殺人也是事出有因,這應該是正當自衛!殺人償命,要殺人,也是殺他暹羅人,給我大明子民報仇!宋卿家!”
盯著宋學朱,朱國強沉聲道。
“你身為首輔,必須要明白一點,與外夷番屬打交道時,必須首先保護本國公民的利益,那怕就是咱們的人真的殺了他們的人,那也得偏向咱們的人,幫理不幫親,不過只是笑話,理要講,可是架還是要拉偏的,官,既為百姓之父母,和外人交涉時,理應偏袒自己人!”
頓時,宋學朱傻了眼,原本陛下還一本正經的談著律法,可這會到好,直接了當的告訴他——要包庇自己的百姓。
這,這不是欺負人嗎?
但轉念,他明白了,為什么西南土司總會稟報地方官員每每總是偏袒漢民?官員們要是不偏袒漢民,漢民又何必與土夷混居,要是漢民紛紛離開西南各地,久而久之那西南可不是盡歸土蠻?
甚至就是現在,陛下之所以看重這件事,不就是擔心影響到海外拓殖大業嗎?
所以才會如此告訴他——要偏袒本國子民,只有如此,才能讓他們安心前往海外謀生。
至于那些土人,土人的死活與大明何干?自己人都還照顧不過來,卻要去照顧外人?
這種厚此薄彼的事情,恐怕只有傻子才會這么干吧。作為大明的官員,當然要偏袒本國的子民。
沒錯,這才是公理!
至少對于眼前的這位爺來說,這就是世間的公理。
其實他并不知道,朱國強之所以會對這種事情極為敏感的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因為,因為,在另一個世界,那些外國人在中國享盡了超國民的待遇。
非但如此,甚至他們在大學里面,還得到種種匪夷所思的優待,并不僅僅只是給予大量的金錢讓他們來白白留學。甚至還恬不知恥的弄些啥學伴之類的東西,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對外人諂媚到這種地步,也是世間罕見了。
也正因如此,朱國強才會在這個問題上顯得極為敏感,自己人不偏袒自己人?什么樣的玩意兒能夠干出這種事兒?
“你打算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