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坊碼頭那艘船只的離開,是確確實實被賈蕓和聚賢殿的追蹤者們看到,而后便是采用踏舟馳行和御空手段追去,前方葫蘆口還有戰船阻截,結果那艘船就這樣在霧氣的掩護下,消失于海面。
信息傳回,正陽從座椅上起身,那座地下墟場竟然在他們聚賢殿和伏龍營眼皮子底下,就這么把人從梁都帶走!?這座墟場,當真就是這么囂張?
而對方能夠突破封鎖和聚賢殿煉炁士的追查離去,說不定是用了什么術法手段,而且他們是如何到達南坊碼頭的,說不定調查一下周邊,可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她有通明慧心的手段,能夠具察一些不起眼的細節問題,而且長久以來修行通明慧心帶給她的預感,讓她覺得親自走一趟,很大可能會有收獲。
當下正陽公主道,“我要去一趟南坊碼頭。”
高皓風道,“那我去為貴人備轎備馬。”
正陽搖頭,“不必了。”說著她羅衫翻飛,人飄到院中,下一刻飄到了外面長街,速度奇快。
身邊的兩名侍衛,以及高皓風和四名隨從,緊隨其后,跟著三公主身后掠行。
出了門,高皓風就對自己身邊一位隨從道,“趕緊通知,青林街給我備馬。”他又看到同樣落在正陽公主身后追之不及的兩名侍從,此時對方也朝他看來,高皓風道,“給我備四匹!”
前一個街市,高皓風等人還能展動身法勉強跟上正陽公主,到了第二個街區,就只能看到她若隱若現的身影了。
忽而高皓風眼珠子微縮,因為他看到正陽公主那道纖柔身影前掠的路途之上,有一個戴著油彩面具,披著彩衣,似乎剛從解散休憩的戲班那里出來回家的戲子,正和他們相向而來。
正陽公主沖他過去了,然后他們雙雙一錯而過。那個戴著油彩面具的戲子還沖公主看了一眼。
高皓風和幾位隨從展動身法,從那人身側掠過。
高皓風懸著的心剛剛稍有安定,又忽而提了起來。
他看到前方的羅衫倩影,停了下來。
然后正陽公主轉身,注視著那個戴油彩面具的人,她甜美但卻有莫名威壓的聲音響起,“閣下剛才力扛天雷,真是好身手,今時又大搖大擺走回,是有什么地方想去嗎?”
伴隨著正陽一席話,剛掠過面具人的她兩位侍從長刀發出利落的金屬摩擦聲出鞘,高皓風也只得停下,和身邊隨從擺出姿態,對峙油彩面具之人。
楊晟哪里知道居然會橫空冒出這么一個女人來,而且方才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明明是很合理下意識的動作,為什么會被她一眼看出來?
楊晟心頭一沉。距離督院街僅僅只是數墻之隔,結果卻在這個時候橫生變故!難怪方才心頭一直梗著不舒服,預感是落在這里。
楊晟心境之下,目光微沉,迅速思索著眼下如何應對。
對面的正陽公主這回眼神一凝,“果然是你!”
楊晟那一刻才忽而明白,心頭怒罵,原來她并不是真的認出了自己,這女人極其擅長察言觀色,自己方才內心震驚,被她一眼看破,興許她會出言試探,也是因為自己方才和她錯身而過的時候,看她的打量和揣測,被她看出了端倪來。
也不能說是失算了。
他們蜀山有清幡書這樣的獨門符篆法門,能探查氣機,難保大梁和太浩盟的修行者中,沒有這樣可以察微知著發現他異常的人物。楊晟之前就因為穿越帶來的超感知而有了強烈的不安,本身行走就非常小心,但誰知道這女子直接沖臉而來,這簡直是防都防不住啊,這就只能說自己運道實在太差。
那女人站定,羅衫裳裙輕舞,道,“我是大梁的三公主正陽,主持梁國聚賢殿,今日之事,我們全程目睹,是伏龍營犯錯在先,閣下救魏大武,出于俠義,使我非常欣賞。我并不想成為你的敵人,我們雙方興許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至于今日之事,我正陽會給你一個公允……你不需要擔心伏龍營報復。”
楊晟心忖是了,高皓風此時就在旁邊,看來他之前的離開,就是為了應對這么一個存在了。主持梁國的修行機構聚賢殿,梁皇的三公主,正陽公主。
正陽看到那個戴著油彩面具的男子沉默,心想自己這一步棋羚羊掛角,可能走對了。
她不是第一時間發現對方就直接動手,因為那只是下成兵法,兵法之道,攻心為上。
地下墟場最大的問題是什么,是因為其在梁國并不合法,這是掛在明面上的犯禁違例之事,所以對方會左躲右藏。但如果自己一開始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她不光是公主,還是梁皇交予她了聚賢殿,意味著得到梁皇信任,而且手中把持著權力的實權人物,這樣的人如果許諾,就有了和對方緩和的機會,探尋地下墟場的秘密,就有了關鍵的進展。而對方哪怕不是全信,但只要雙方有的談,都可能帶來一個前所未有的突破。
說實話,太浩盟會剿滅所有不受他們控制的修行勢力。但梁國角度未必會如此,梁國的官方修行機構,聚賢殿和白麓太學,都被太浩盟滲透嚴重,盡忠梁國的官方修行者嚴重缺乏。而且很多高層的修行奧妙,太浩盟都牢牢把持著,不會對梁國官方豢養的修行煉炁士開放。
所以正陽公主才會對那個無聲無息出現在梁國,甚至還就在太浩盟王庭大執杖眼皮子底下活動的地下墟場,極其感興趣。她的目的是剿滅那座墟場嗎?不,這種事情,只有太浩盟熱衷于去做,只要他們大梁不天真,就知道盡可能吸納,把這些有用的修行勢力接納成為大梁一部分,才可能讓大梁掌握更多話語權,才能讓王權更強壯一些。
正陽公主所要的,也是自己父皇所要的,所以才會讓她主持聚賢殿。
而眼下這個人物,一舉擊潰伏龍營第三旗三名旗長。更力扛雷擊陣小天雷一擊。這樣的修為,即便不是地下墟場主事者,恐怕也是說得上話的長老。且今日為魏大武不惜出手,這點正陽并沒有說謊,她確實較為欣賞,畢竟能看著伏龍營吃癟,她還是很樂意的。
自己眼下把意圖公然相告,即便沒有打動對方,只要拖延他一下行動,自然就會完成重重圍困,無論哪個結果,這都將是她圍獵那個地下墟場的第一步。
這第一步,能邁出去嗎?
那個油彩面具人動了,他邁出了一步。
然后騰空而起。
正陽公主狹長的美目,驟然睜圓。
爾敢!
楊晟搬山功一拳,轟向眼前的正陽。
這是楊晟完全領悟搬山功第一重天的完美一拳。
整個長街,都籠罩在一種沛莫難當的道韻之中。
而且所有被籠罩的人,都感覺自己渾身發麻,那一拳之中,竟然有電芒雷威之力。
公主侍從長刀頓地,他們依靠強大的毅力和意志,才沒有把刀扔落在地,而只是以刀拄地,穩住自己的身體。
高皓風和身邊隨從如頂狂風,勉強扶墻站立,高皓風震驚的看著那名前輩,這是何等手段啊。
正陽公主胸口的一個掛墜豪光大盛,似乎是感應到了她的危險,那份法器隨即產生感應,她強行抵御著被搬山功道韻所攝的那種忍不住拜服的沖動,那雙秋泓眼眸里流露出震驚,以往凜然不可侵犯的三公主,什么時候體會過這種感覺,她胸口掛墜放出豪光,她袍袖之下的一只白藕纖手探出,但是手掌心中有一枚銅鏡,放出古樸威嚴的氣息,和那一拳對上。
正陽公主感受到那股雷威從手臂開始延伸向她四肢五骸,全身發麻,她胸口的法器轟然撐開一個絲滑圓潤的護罩,把她婀娜身姿包裹其中,護著她被那一拳轟向身后房屋,房屋倒塌。
楊晟也被那銅鏡傳來氣息反方向轟出去,背脊撞上身后土墻,土墻碎裂,楊晟被砸入墻壁后面。這一拳之后,精神,體內靈炁徹底委頓到了極點,方才葛樸丹提供的回靈和療傷效果徹底歸零,他背部傳來劇痛,險些暈眩過去,媽蛋,沒想到這個女的如此兇悍,身上防身物件倒是很多,楊晟知道現在極其兇險,他此時絕對沒有再一戰之力。
但好在這一拳給他打出了一個真空,他堅持著從地上爬起來,搬山功和胖道人靈識夜間的歷練,不光讓他體魄上升,出拳威勢無窮,更讓他神經毅力好像也粗壯起來。但現在他還是顯得有些慘,連番戰斗,精疲力竭,最后和那女人對上,若非他搬山功完美晉升還有雷威相助,恐怕也會被那女人給擒下。
他臉上油彩面具已經碎裂,現在也顧不得其他,楊晟從地上跌撞爬起,手上同時再解開一道清幡書,把周圍可以逃避的路線確定,再不遲疑,控制著自己虛浮的腳步沖出巷道,調配著最后瀕臨絕境的體能,支撐著他在巷子中轉折。
楊晟推門而入,進入無人院落,撲在了地上。
聽到耳邊各處四起向這邊支援而來的衣袂破風聲。
楊晟手探入佩囊,握住歸山牌,靈炁注入。
天空變化。
水壇干涸。
白云縹緲,山風清逸拂面。
他回到了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