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皇宮,德陽殿。
劉宏站在殿門外,正舉頭望天。
只見他一只手掀著冕冠上的玉旒,一只手平舉齊額,眼睛微微瞇起,望著此時已經缺了一半的太陽,怔怔的有些出神。
沒辦法,冕冠前面的十二玉旒著實有些不方便,雖然設計之初的寓意是好的,但如果不拿手擋著,只要一抬頭,就呼啦啦的滋在臉上,頗有些不雅。
盡管現在劉宏這個姿勢也稱不上好看,不過因為無人能瞧見,倒也不虞失了帝王的威嚴。
原因很簡單。
周圍的人此時已經全都跪伏于地,無一人敢抬頭,就連殿門口的虎賁衛,也都單膝跪地,低頭不語。
這些人也都不傻,“天狗食日”已有載數百年,傳唱度極高的《詩·小雅》中就寫道:“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
亦孔之丑是什么意思?
丑者,惡也、兇也;孔者,甚也。
意思就是。
窮兇極惡,大兇之兆!
況且,在漢代,有一句話更是流傳頗廣:“夫至尊莫過乎天,天之變莫大乎日蝕。”
此時,就是天狗食日,就是日蝕!
所以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見識過,但只要是有點腦子的都知道,出大事了!
因此,有閱歷的宮中老人早早的就給跪了,他們知道,剩下的見到這些老油子都跪伏于地,都很有眼力勁的也都跟著趴了下來,自然是無人瞧見劉宏現在的模樣。
劉宏倒沒有出現什么臉色慘白之類的情況,他只是愣了一會神之后便低頭把手放了下來,隨后淡淡的吩咐道:“擺駕崇德殿。”
他不用想都知道,此時三公九卿大臣必然已經是在趕來皇宮的路上,用不了多久,便要來請求召見了,甚至那些人要說什么,劉宏都能猜個七七八八。
因為日蝕這個天象,三公是不背鍋的,畢竟大日代表著皇帝,不歸他們管,而日蝕,代表著妖孽侵犯皇帝統治的兇兆,通常發生日蝕會認為是皇帝失德、奸黨當道的表現,《左傳》中有言,不善政之謂也。國無政,不用善,則自取謫于日月之災。”
所以日蝕往往預示著國亡君死,天下大亂,城池淪陷,疆土丟失。
不過.......
說歸這么說,劉宏自己其實是不信的,他在建寧元年第一次遇到日蝕的時候確實被嚇的不輕,可是后來發現,也就那么回事。
“建寧元年、二年、三年、四年,熹平二年、六年,光和元年、二年、四年......”
劉宏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突然發現自己也是個經過九次日蝕的老御者了。
盡管經驗豐富,但劉宏心中也很清楚,此次與以往不同,黃巾和羌人接連叛亂,幽州的烏桓也不消停,雖然他嘴上并不愿意承認,但心底也知道,如今確實能稱得上“天下大亂,城池淪陷,疆土丟失。”
所以這一次就不能像以往遇到日蝕的時候,用一句,“漢中興十二世,百九十六年,亦有日蝕七十二。”給打發過去了。
要有個交代才行.......
劉宏坐在御輦上思索了一會,隨后對著跟在輦側趨行的小黃門吩咐道,“宣中常侍前往崇德殿。”
黃巾大營四十里處,劉毅倚著一塊巨石,正抬頭望天。
原本他帶著麾下的騎卒揚長而去之后便直接率隊來到這一處早就提前談知的臨時休憩地點。
此處視野開闊,又有一段兀起的巨石可以避風,是附近唯二適合落腳的地方。
漢朝成規模的使用騎兵已經有了數百年,早就有一套成熟的體系,因為條件限制,騎隊單獨行動的時候不可能還帶著累贅的帳篷輜重,他們只要將馬匹趕到臨時用樹枝扎起來的馬圈里,再將捆扎在馬背側后的毛皮鋪卷取下往地上一展,左右掀起一裹,便像是一個個小睡袋,足以用來休憩入眠。
此時劉毅正一邊給自己的長槍進行養護,一邊看著麾下的騎兵用剛剛從附近砍來樹枝扎簡易的馬圈,給戰馬卸下鞍韉具裝,便見到天色突然一暗,他下意識的抬頭仰望,只見此時太陽已經缺了一個角,好似被什么東西抹去了一塊。
日蝕!
劉毅的心猛然一沉。
倒不是劉毅少見多怪,其實他前世也見過兩次日蝕,而且日蝕的科學原理在前世早就被解析的清清楚楚,按理說,畢竟只是個日月交疊的天象而已,他本不應該如此震驚。
但此時是在漢代!天象不只天象而已,往往還有著各種各樣的寓意,煌煌大日通常和皇帝掛鉤,而日蝕……
乃大兇之兆!
不用多想,光看原本井井有條各司其職的騎卒突然喧囂起來,再瞧瞧他們臉上難抑的驚惶之色,劉毅就知道,事情大條了.......
古代行軍打仗,天時地利人和,天時排的是第一位,因為天時影響的可不僅僅是天時本身,往往還會順帶著影響道地利及人和!
比如騎兵行軍,突然遇到天降大雨,影響的可不僅僅是視線遮蔽,盔甲臃腫,戰馬憊怠,還會導致道路泥濘,失蹄打滑,沒了地利!更會因此士氣低迷,喪了人和!
而這日蝕便是如此,雖然沒有影響到地利,但是光看麾下騎卒的神情,劉毅就知道,現在的士氣是有多糟糕。
畢竟他們代表的可是朝廷,是自詡為正義的一方。
而日蝕,則寓意皇帝失德,朝廷無道!
如果放在以往,其實也不算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畢竟日蝕其實造成不了多大的破壞,持續的時間又短,黔首百姓肚子都吃不飽,見到日蝕除了吐糟幾句其實也干不了別的什么,可偏偏......他們正和黃巾在作戰!
在和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來討伐無道昏君為名起事的黃巾在作戰!這突然的日蝕,怎么能不讓人多想!
劉毅沉吟了一會,他沒有選擇先安撫心神不寧的麾下騎卒,而是抬手將不遠處的夏負招來,肅聲道,“加派兩隊斥候,盯緊黃巾大營,一旦有什么異動,即刻來報!再派一隊,傳我將領,催促李房加速行軍,五日內必須抵達臨淄!”
小半刻之后,三十余輕騎縱馬離去。
劉毅看著這些剛剛才歇了一口氣便又遠離的身影,心中沉沉一嘆,“只希望.....徐和能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