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第317章離弦之箭</h3>
權少騰沒有回答。
原本是氣勢洶洶的前來問罪,
但此刻,即使像他這么鋼硬無情的男兒,也被趙子豪這席話澆了滿頭的冷水。
他站在黑夜里,久久沒動,也無聲。
趙子豪的嘶吼與憤怒,到最后,終是變成了沙啞的哽咽。
于休休離他最近,在那受傷小獸般的嗚咽聲音里,仿佛看了一個悲慘的故事。看到一個優秀的軍人,提著槍,踩著尖刀,撞碎了本屬于他的榮譽壁壘,走出了一條完全不同與人的凄涼路。竟生同情。
“該殺!”
霍仲南說這句話的時候,沒什么情緒。他就那樣慢騰騰地從權少騰的身后走過來,將自己暴露在趙子豪的槍口下,平靜地告訴他說。
“做這些事的人,確實該殺。”
趙子豪冷笑著,微微顫抖著舉起槍,冰冷的淚在他偏頭的剎那甩出一滴,落在于休休的手背上,與飄入的雨滴還要冷。
“你在挑戰我?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敢。”霍仲南說:“你從小就膽大。”
趙子豪手里的槍泛著冰冷的寒光,他瞪著霍仲南,咬著牙,嘴里發出細微的磨牙聲音,是憤怒,也是激動。
“那你就受死吧。”
“許宜海做這些事,我不能推卸責任,告訴你說,完全與我無關。但是,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把事情弄清楚?”霍仲南仰著頭,目光冰冷,表情平靜,“比如,你媽媽的死,比如,你妹妹的瘋?”
趙子豪冷笑:“你這不是在推卸責任?是在干什么?”
“我也有仇恨。我想,我明白你。”
在這個世界上,若說誰能和他們感同身受,大概只有他們彼此了。
同樣的家破人亡,同樣的心懷恨意,同樣為了上一輩的恩怨苦苦尋找一個真相。
只是,他們選擇了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路,遇到了不同的人,有了不一樣的方向。
霍仲南問:“你難道不愿意面對真相?”
“呵呵呵呵!”趙子豪發出一串古怪的笑聲,“你以為你這樣激我,我今天就能饒了你?”
霍仲南笑,“我沒有這樣想。”
趙子豪望著遠處的警燈,山林里埋伏的警察,還有樓下他曾經的上級,長長吸氣。撕開了他視為信仰的青春,如今的他早已血肉模糊,只剩一堆邪惡的爛肉,除了仇恨,什么都不剩下,也沒有退路。
“我不會饒你。等了這么久,今天,我們該有一個了結了。”
“好。你記得遵守承諾。我死,她生。”
霍仲南沒懼沒怕,又上前一步,目光銳利。
“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
趙子豪瞄準他,發出一道古怪笑聲:“說說看。”
霍仲南說:“如果你綁架于休休只是為了要我的命,為什么綁了人,卻不通知我?”
偷偷藏在這里,把警察召來了,還把自己搭進去,這根本就不是明智的選擇。但凡有個正常邏輯,都不會這么愚蠢。
“你原本有更多的機會殺我。為什么沒有動手?”
聽到霍仲南的追問,趙子豪笑了起來,舔舔牙床,目光里流露出赤紅的血色,“你問題真多。我要你什么時候死,還需要通知你嗎?我綁架你的女人,不能先過過癮?玩幾天嗎?”
霍仲南抿緊嘴唇。
夜晚昏暗的光線看不清他的臉,沒有人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問完了嗎?”趙子豪的聲音帶著笑。
男人是了解男人的。因此而打擊到霍仲南,令他十分愉悅。
“你不會還想知道這兩天我和你的女人,是如何共度這山中時光的吧?”
霍仲南的拳頭緊緊攥住,咯咯作響。
沉默,讓時間格外安靜而漫長。
權少騰看不下去了,“趙子豪,你他娘的別說了。你就不是那樣的人,咱紅刺從來沒出過那樣的混蛋。”
趙子豪:……
他喉頭有一股情緒,有好幾次都差點破口而出。他很想告訴權少騰,他原本不是這樣的人,他渴望回到軍旅歲月,找回那個青春歲月里的男人,重新過上和血狼小組一起打靶練兵,執行任務,穿過山巒,越過深海,跨過沙漠,只為一個共同目標沒日沒夜不懼生死的日子。
“可惜,我現在就是這樣的人。”
趙子豪再一次瞄準了霍仲南。
“權隊,讓你失望了。退后吧!”
他身上的寒氣透過胸膛和衣裳,傳遞給了于休休。
于休休身不由己,被他推在窗戶的風口上,冷得瑟瑟發抖。這一次,她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殺氣。
“別!”于休休虛弱地喊了聲,冷得聲音微微發顫,“大哥,霍仲南當年只有十幾歲。你的仇人不是他——”
“我讓你說話了嗎?”趙子豪對她無憐香惜玉的念頭,槍坨子直接敲在她身上。
于休休齜牙,又冷又痛,骨頭僵硬,整個人感覺快要凍成冰了。
“趙子豪!”聽到她的痛哼,霍仲南厲色說:“打女人算什么男人?你別動她。”
“我就動她,你能怎么樣?”
但凡能打擊到他,能讓他痛苦,趙子豪就能痛快。
他又敲打于休休一下,比上次用的力氣更重。
只是,于休休這一次咬牙沒吱聲。她不想因為自己讓霍仲南分心,做出錯誤的判斷,更不想讓他為了自己送死。
“大魔王。”她有氣無力地笑了下,大聲喊叫道:“你別逞英雄。反正生死由命,我沒那么怕。而且我相信,大哥不會殺我的。我覺得他沒那么壞,這兩天,他沒有欺負我,還給我泡了方便面。,你剛才也說了,他明明有大把的機會殺你,但是沒動手,我猜,他還是不忍心的……”
說罷,他又看趙子豪。
“對不對,大哥?”
這個時候還能放彩虹屁。
霍仲南擰緊了眉頭,生怕她觸怒趙子豪。
這個人早就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喜歡扮警察的大哥了。
他陰晴不定,手上沾滿了鮮血,又怎會在乎一個女人夸他幾句?
然而,他猜錯了。
趙子豪居然很認真地問于休休。
“你真這么想?”
于休休脖子都快要僵透了,還是勉強給了他一個笑容。
“當然啦,你也是身不由己嘛。要是有得選擇,誰愿意做壞人呢?”
趙子豪嘖了一聲,“我還真舍不得殺你了,嘴這么乖。可他還是——非死不可。”
他開槍的速度極快,不廢話,沒有征兆,甚至嘴角還帶著笑,就那么邪邪地勾著唇,突然扣動了扳機。
子彈朝霍仲南疾射而去。
一聲巨響震動天地。
饒是權少騰眼明手快,推了霍仲南一把。
那一槍,仍是擊中了他的心窩。
只見霍仲南踉蹌著后退幾步,捂著胸口,倒了下去……
“還真他娘的開槍?”
權少騰的槍也舉了起來、
可是,他的槍口只能瞄到窗戶上大聲哭喊的于休休。
“霍仲南?”
“大魔王!”
“權隊,你別管我,快救他,快叫救護車啊。”
救護車早就已經到位,就停在路口。
權少騰牙一咬,低頭去察看霍仲南的情況,
趙子豪看到霍仲南中槍,看到他倒下去,目光微微閃爍著,面無表情,只有一雙胳膊繃得極緊,好半晌沒有動作。
直到,耳邊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極輕、極熟悉。
他扭頭,睜大眼,看了看抵在脖子邊的剪刀,再看那個舉著剪刀瑟瑟發抖的女人,又笑了起來。
“你真的以為這把剪刀能殺得死我?”
韓惠明明很害怕,還在強裝鎮定,面無表情地威脅他。
“放了于休休,我跟你走。要不然,你走不掉了。”
看趙子豪不言語,她冷靜地分析,“你要殺的人,已經殺了。不可能無休止和警察對峙下去。你也不可能捆著于休休逃跑,帶一個行動不便的女人,你跑不掉的。沒有人質,你也跑不掉。”
趙子豪笑:“所以呢?”
韓惠說:“選擇我。我會很聽話,我這樣的人質,又安全,又保險,不會給你帶來麻煩。是最有可能幫助你逃出去的人。”
趙子豪舔了舔唇角:“我居然被你說服了。”
他低頭看了看拼命往外掙扎的于休休,語氣有些不悅。
“她對你,就真有那么重要?”
“重要。”韓惠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酸味兒,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為了于休休的安全,她又解釋了一句,“就像你的戰友和你的關系一樣。你們可以為對方去死。”
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觸動了他,韓惠居然看到他的手,明顯松緩了。
“快,別猶豫了,這是最好的時機。”韓惠催促說:“趁著他們這會亂成一團,我們快些走。現在給他們提條件,他們也更容易答應。”
趙子豪看她一眼,緩慢而無聲地將捆綁著的于休休拖下來,摔在地上,仿佛壓根兒看不到她是一個大美女,直接從她身上跨過去,只是看她瘋狂掉眼淚時,皺了皺眉,一個手刀砍下去,就直接將她敲暈了。
韓惠看得怔愣。
趙子豪伸也胳膊將她一攬,握緊她的腰和手里的槍。
“跟著我做喪家之犬。你不后悔?”
“不后悔。”韓惠回頭看一眼昏過去的于休休,樣子弱弱的,語氣卻很堅定,“我也沒有什么可留戀的了。我父母有了錢,應該不會再惦記我。我把你給我的錢,全寄回去了,我已經盡了女兒的孝道,剩下的,聽天由命吧。”
趙子豪突然冷笑,“我要是殺了于休休呢?”
韓惠說:“那我就殺了你。”
“哈哈哈哈。像我的女人。走。”
他拽著韓惠,沿著木質的樓梯往下走。
門外,是無數閃著冷光的槍口。
趙子豪完全不懼,沒有開門,只是大聲喊。
“準備汽車,疏散人員。要不然,我就殺了人質。”
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
權少騰暴跳如雷。
“趙子豪,你他娘的信譽呢?”
“殺人犯沒有信譽。”趙子豪說:“權隊,讓他們照我的要求做。你知道的,他們糊弄不了我。不要逼我再殺人。”
“趙子豪!”
聽得出來權少騰的咬牙切齒。
趙子豪突然笑了,覺得很親切。
這多像當初他們訓練時,他氣得暴跳如雷又拿他們沒有辦法的樣子?
“權隊,我只想活命。散人,備車,我留下于休休,只帶一個人質走。沒得商量。”
韓惠眼前的畫面,完全是顛倒而模糊的。
她有些近視,沒有戴眼鏡,在這個烏漆漆的夜里,昏暗的燈光無法讓她理清混亂的局面,理智似乎也有些游離,就好像做了一個漫長而荒唐的夢。
她看到警察將汽車開到門口,停下,走人。
她看到警察有序的撤離現場,就連那個叫權少騰的人,也被趙子豪逼得離開。
在她被趙子豪“脅持”著上車離去的時候,她還看到霍仲南被抬走后,在地上留下的一灘血跡。
她突然有點悲哀。
休休醒來,霍仲南卻沒了,她會如何?
這真的是命嗎?
為何如此弄人?
她怔怔地坐在副駕,看著男人駕車往山下沖去,如同掙脫籠子的鳥兒。
她看著他俊朗的面孔,高挺的鼻子,涼薄的嘴唇,脖子上那一條猙獰的傷疤,看到他翹起的唇角里掩飾不住的狂妄與得意。
看到他在駛出警察的重重包圍,即將逃出生天時,被她突然搶奪方向盤,將疾馳的汽車猛力撞向公路邊的巨石時,眼里濃重的絕望和不可置信。
“你他媽的!又騙我?”
韓惠聽到趙子豪憤怒的咆哮,微微一笑。
“女人的話,信不得。”
“我操.你.媽,你這個賤人。”
韓惠保持著微笑的弧度,在汽車撞向巨石的剎那,閉上了雙眼,靜靜地等待著死亡。還是怕的。不怕死,她怕痛。她曾經設想過很多很多種死法,用來結束自己的人生,但是她從沒有想過,會是這樣慘烈而悲壯的結局。
在她失去意識前的最后時刻,一只健壯的胳膊伸了過來,攬住她壓在他的胸口。
身上一沉,他重重壓了下來,耳邊風聲呼嘯,碰撞聲震破耳膜。
世界終于清靜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