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馬擔心劉有勝阿娘看不得死人的場面,便叫劉燕芝先留在祠堂這邊照顧,自己和宇文劍雪去了大門外。
邊走,邊將他在祠堂里的推測大抵告訴了宇文劍雪,只是把西游記的故事改頭換面,說成自己過往聽過的神話傳說。
宇文劍雪對照先前自己在斷石碑看到的景象,思量一番,覺得舞馬說的很有道理。便琢磨神旨既然已經尋到了生路,那這場婚事能否省去,兩個人想辦法沖到斷石碑那里,神旨一破,出了幻境,也不用面對這等尷尬的場面。
可真要開口和舞馬商量這事兒,又覺得自己既然答應了,輕易翻悔著實不好。
況且,阿娘還對自己滿懷期許呢。想起阿娘先前在祠堂里,對著有勝阿耶的牌位說的那番話,看她發自肺腑的歡喜,宇文劍雪是真的不忍心讓她失望。
便在這般糾結之中,她跟著舞馬稀里糊涂來到門外。
只見這邊圍了密密麻麻一大群人。現場已是一片混亂,沒人計較今日的一對新人穿著大紅袍就出來了。
宇文劍雪擠到人群里面,看見一位老婦人抱著一顆人腦袋嚎啕大哭,人皮也被扒開,割成了方正的一塊兒,丟在一邊。
便有人說道:“這小子,原本是等著要和有勝一起去搶新娘的,有勝被老太太叫走。他閑的等不住,出來放個炮仗,沒成想……”
宇文劍雪看著那人腦袋,立時想起來了,便與舞馬說道:“那次你被惡虎降住,阿娘非要跟著去救你,便是這人背著她去的。”
舞馬沒說話。宇文劍雪心里有些不舒服,卻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事情已成這般,婚事肯定辦不成了。宇文劍雪想到這個,不禁松了一口氣,暗道:“這該不是阿耶在天有靈,叫我辦不成這場婚事罷。是了,我大仇未報,本就不該成親的。”
莊里的人大多聚在這里,惶恐不安,吵吵嚷嚷,有的說趕快抓虎吧,有的說惡虎既然能來莊子里,哪兒都不安全,趕緊逃吧。
宇文劍雪便想,自己和舞馬來劉家莊好幾年,那惡虎一直不得進莊。今日卻大搖大擺進來殺了人,剝了皮,多半只有一個原因——阿娘打開了祠堂,將那股暖風放了出去。
這便是神旨的厲害了,只要尋到了生路,就絕不叫你能有半晌的安分。
又忽然想到,惡虎雖然進了莊,但看眼前的情形,殺人似乎還是只挑落單的。
這可不好——阿娘和劉燕芝兩個人還在祠堂里,若是被惡虎瞧著,可要糟糕了。
再一抬頭,舞馬已經往院子里返去,多半是和自己想到了一塊兒。
兩人到了祠堂,卻瞧見阿娘一個人待在里面,劉燕芝不見了。
“燕芝呢?”宇文劍雪忙問道。
“剛才院子里有人喚我,燕芝她出去瞧了。”
“誰叫的?”
“一個小后生,聲音挺熟的,一時卻也想不起來是誰。”
宇文劍雪再去找劉燕芝,院前院后全瞧便,怎么也尋不見人了。
正擔心著,又有人傳來消息,說是隔壁院子又死人了。
宇文劍雪心頭一沉,心想該不會是燕芝吧。
舞馬便叫她去隔壁看看情形,舞馬則把阿娘和莊子里的老人們招呼到一處,安頓好。
宇文劍雪匆匆趕去那家新死人的院子,方曉得這回被老虎吃掉的是劉莽他娘。
劉莽家情況和劉有勝家也差不多,都是孤兒寡母兩個。
便聽有人說:“可憐的莽阿娘,也說是要給兒子張羅媳婦兒,臨到了也沒成。可憐他娘,哪來有勝家的福氣。”
幾個人去找劉莽,尋遍莊子,也沒曾尋見,便懷疑也是給惡虎吃了去。一家兩口,眨眼之間全都死了,眾人皆是又驚又懼。
再往后來,死人的消息便越來越多。有個一家三口,全被老虎吃了,三顆腦袋掛在他家大門口,路過的人嚇的腿軟失禁。
舞馬連忙將莊子里的人都聚到有勝家的院子里,卻也不是長久之計。便聽他和宇文劍雪說道:
“我忽然想明白了,第二個神旨影像是什么意思——那其實是這次神旨失敗的條件,只要劉家莊的人都死掉,這次神旨便算失敗了。你看,自打祠堂開啟,這惡虎殺人便越來越沒有禁忌。這便是神旨在加快進度,咱們在這里待得太久了。”
宇文劍雪便在腦海里回想那段影像:劉家莊里滿地躺著尸體,那惡虎叼著人腦袋,在尸群中間緩緩穿行。
便問道:“失敗了會怎樣,也不知有什么懲罰。”
“神旨未曾提示,所以懲罰應是沒有的。只不過類似骷髏院幻境那種光球的獎勵,肯定沒了。我們白白在這里待了這么些年。”
宇文劍雪想了想,獎勵什么的且先不管,現在更當緊的是——這神旨分明是想要劉家莊所有人的命啊。
“咱們現今有兩條路可選,”
舞馬說:“第一,離開劉家莊,等所有的人死光了,神旨會以失敗的形式結束。好處是,咱們兩個應該沒有危險。”
“可是,”宇文劍雪說:“咱們倆也算是劉家莊的人罷?”
“不算。否則,神旨便不會給出第二個影像。其實,這段影像也是神旨給我們離開幻境的提示。相當于最后一條可選的退路。
再者,惡虎便是把我們當成劉家莊的人也無妨。我們大可以趁著它屠村的時候,溜去斷石碑那里。如果惡虎的目的是殺死所有人,就一定會去斷石碑找我們,而生路就在那里。”
宇文劍雪靜靜聽著舞馬的聲音,這聲音前所未有的冷漠,“第二條路呢?”
“現在就想辦法,引著惡虎去斷石碑——選這條路,是沒有回頭路的。”
舞馬目光炯炯看著她:“這次神旨是你的個人神旨,我把選擇權交給你,不論你選哪條路,我都同意。但是,有一條,你必須盡快決定,因為時間很緊迫。”
宇文劍雪當然明白舞馬的意思,一旦把惡虎引過來,就只剩一條到走到黑,要么沖到斷石碑,要么就是死。
舞馬的聲音一如往前冷漠,但宇文劍雪卻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活人的氣息,一陣陣暖意從他身上涌了過來。
“去斷石碑,”
她幾乎沒有猶豫,“我們去斷石碑。”
在劉家莊待了這么些年,宇文劍雪早就成了這莊子里一份子。這山莊里善良的人,帶給了她數不清的溫暖。
幾年里,她去好多人家吃過飯,玩耍過,嬉笑過,年輕的姑娘們都和她處成了要好的朋友。那些畫面,都將成為她一輩子難忘的經歷。離開這里之后,她恐怕再也沒有這樣溫馨的時候了。
尤其是劉有勝阿娘,讓她體會到了久違的母親的關懷。甚至到后來,她已經把有勝的阿娘,當做了自己的阿娘。現在,是時候了,她要把自己感受到的溫暖,全部回饋給劉家莊善良的人們。
“很好,”舞馬說道:“接下來,你要聽我的。惡虎既然要報仇,目標就是殺死劉家莊的所有人。想要引走它,便只有一種法子,徹底激怒它。引走它的事交給我來做,但我需要你幫忙……”
兩人說定了事,舞馬先離去,到了一間別處的院子。轉頭回來時,他手里便多了個包袱。
“這是什么?”
“別問,你不會想知道的。”
舞馬見她手里也多了個瓷罐子,便問:“你拿的又是什么。”
“哼。”
……
在離劉有勝家不遠的一間院子里,宇文劍雪蜷縮在靠正屋的墻角,瓷罐子抱在懷中。
這便是舞馬交給她的任務——惡虎既然盯著落單的人下手,那便制造一個誘餌好了。
雖是身處險境,宇文劍雪心里卻一點不慌張,只因舞馬說過,一定會保她平安無事。宇文劍雪心里想的,更多的是舞馬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惡虎跟著我去了以后,你便領著阿娘,還有大家,盡快離開山莊。你要護著大家安全,一直往東走,走的越遠越好……我想,劉家莊和兩界山如果是神旨限定的場景,便說不定離開這里,也是有可能脫離險境的,這個就需要碰運氣了。”
宇文劍雪是不夠聰明,但也明白這句話后面藏著的意思,惡虎出現之后,舞馬將帶著它離開。此后的危險便全由著他一人承擔了。
宇文劍雪心里想著舞馬毫無表情的面龐,她已經徹底搞不清楚,涌動在舞馬身體里的,到底是冰冷的的海水,還是滿腔熱血。
她覺得自己和他相處的越多,似乎就越看不明白。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今天,她要任性一次,也要勇敢一次。
這一次,她決定不再聽從舞馬的安排。即便付出再大的代價,她也絕不要讓舞馬孤軍奮戰。
她已經受夠了每次舞馬孤身進入山林里,自己一個人待在山莊等著結果的日子。那種無助,彷徨,無能為力,那種隨時等著最壞的消息的感覺,她再也不要忍受。
她要幫助舞馬活下來,第一時間確定他還活著。
或者,作為隊友,和他一起死。這是屬于她的驕傲。如果沒有這樣的傲氣,她怎么能支撐著自己走到那最后一步呢。
一道黑影倏地從院外閃入,朝著宇文劍雪撲過來。
眼看撲在她身上,忽然,從屋子的紙窗中射出一根棘刺,朝著惡虎眼睛扎去。
那惡虎顯是沒有料到,腦袋匆匆一偏,仍是有一只眼睛被扎中了,一聲痛苦的嚎叫響徹山莊。
緊接著,舞馬抱著背箭豪豬從窗戶里竄了出來。
那惡虎血口一張,便朝著舞馬撲去。
舞馬雙足一跺,便竄到了墻上,懷中豪豬身上一根根棘刺不停往惡虎身上刺去。
惡虎閃躲幾次,追了上去。
一人一虎便消失在院墻之外。
宇文劍雪低下頭,掰開懷中的瓷壇子,一股濃烈的酒氣洋洋灑灑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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