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青霞的話,義成公主也湊了上來,與始畢可汗說了幾句話。始畢可汗便一揮手,叫人喚來一名奇裝異服的薩滿,蹣蹣跚跚過來了。
那薩滿聽了義成公主吩咐,原地劃了一副古怪圖案,又在青霞手心割了一刀,將血灑在圖案里面,成了鮮紅的一團。
薩滿繞著圖案,搖鈴晃身,口中嘰里咕嚕念著什么,圖案中血團漸漸散出紅光,稍許化成一灘血霧,忽忽涌動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薩滿朝著血霧隔空一指,血霧忽地一縮,凝結成一個男子腦袋來。
那翻譯瞧見了,呆呆說道:“舞……舞郎君,我怎么瞧著,這霧人的面龐,和你有幾分肖似啊。”
薩滿停了術法,朝始畢可汗跪了下來。
始畢可汗眉頭緊鎖,稍許從隊列中換出一人說了什么。那人拱了拱手,當即脫離隊伍,騎馬朝著舞馬二人這邊方向疾馳而來。
那翻譯嚇到發抖,“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咱們趕快逃吧。”
舞馬卻冷靜的很,“這是在突厥的地盤,咱們又沒有快馬,哪這般好逃的。再者說,未必是危險——倘使始畢可汗正要對你我狠下殺手,怎么會只派一人前來。”
“您這是什么話,”翻譯苦臉:“要殺要剮都是沖著您,跟我可沒關系。”
不久,始畢可汗派來那人已到近處,舞馬辯了辨模樣,識得此人正是前些日子索爾丘克大會上主持舞蹈節目的那位莫特起姆,名字似乎是叫拔延阿展來的。
到了近前,拔延阿展沖舞馬拱手,“尊貴的客人,可汗有請!”
舞馬叫翻譯別去了,原地侯著。翻譯道:“我原也沒打算跟您去呢。”
舞馬便跟著拔延阿展牽著馬往墓地那方行去。
方行不遠,轉過山頭已看不見翻譯人影,拔延阿展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在舞馬手中,“這是阿史那燕公主給您的。”
舞馬驚詫看了他一眼,“你是怎樣拿到信的?又是怎樣恰好……被始畢可汗派出來找我的?”
拔延阿展笑道:“舞郎君不必懷疑,公主從前對我有救命之恩。”
舞馬點了點頭,這才拿起信封,只見密封完好,似乎青霞早就準備好了。撕開信封,取出信紙一瞧,上面是頗為匆忙而清秀的字跡:
舞郎君:見字如面。
事發突然,我也只來得及寫這封信,做一些簡單的布置。寫信此時,我是準備出發去參加葬禮的。怎能想到,會突然得了消息,說蘇農達賴已然和義成公主定好計策,要在今日葬禮的時候向我阿耶提親。
義成公主的謀算我是了解的,一定不會留我半點回旋余地。蘇農達賴的執著我心中亦十分有數,非得將我迎娶回家才能罷了,否則他寧肯墮入闕勒。話說回來,我先前給你講過吧,一直以來,義成公主都想讓我嫁給突厥族中一位高門子弟,便就是蘇農達賴了。
此時此刻,我被嚴厲看管,絕無逃走的可能。我亦無有逃走的想法,只因逃走以后便成了喪家之犬,只剩流落一途,報仇更要難上加難。
但舞郎君你的路尚寬,你是有選擇的。這一點容后再講。
話說回來,要讓我老老實實嫁給蘇農達賴,我決不甘心,也決不認命。我已打定主意,將舞郎君你這座大山搬出來——便就告訴阿耶,自那日索爾丘克之后,我與你已有夫妻之實,我一門心思只想嫁與舞郎君,懇請阿耶成全。
我想,話說到這里,蘇農達賴也該絕望了。只不過,義成公主定要請來薩滿驗證我所言是真是假。至于這一點嘛,你心里應當清楚,自然是真的,無可辯駁。
薩滿驗證之后,阿耶便該請你來與我對質了。我之前說,舞郎君你還有選擇,便在此處了。
我會趁此時,將這封信夾帶出去。倘若你看到此信,便知眼下應有兩個選擇,一則便是盡快逃離此地,旁人或許做不到,但我曉得舞郎君你定能逃出生天的,甚至無需花費太多氣力。倘使你逃離了,便無需再糾結我的死活。
我只求你一件事——請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幫我報仇雪恨。倘使我因此事而死,也未能將殺死義成公主,拜托你行有余力之時,幫我手刃仇敵,并在她臨死之前告訴她:這一刀,是阿史那燕從闕勒血獄中替她母親刺來的!
當然,我即使因此而死,也有辦法叫你不受詛咒連累,好端端活下去的。請莫要擔心這一點。
舞郎君的第二個選擇,便是迎難而上,來到我阿耶面前,坦誠與我的私情。這一點,請你千萬莫要否認,只因薩滿的驗證便幾乎已是草原上識別真假的至高方法,倘使你所言與薩滿驗證不符,草原人只會認為你說謊了,這般下場便會極其慘烈。
所以,倘使你選擇直面,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承認我們之間的感情。如此一來,阿耶便會拒絕蘇農達賴的求婚,轉而許我嫁給你。請放心,他一定會如此做。
一來,這是欠我的。當年在荒郊野嶺,是我主動墜下馬匹,才救下了他的命。
二來,我們之間的關系經歷了索爾丘克的祝福,納入了不成文的約定,也是受騰格里保佑的,誰也無法指責。
我當然曉得舞郎君你毫無迎娶我的心思,我自也不會強人所難,只不過,成親不管怎么說,都要相當一段時間的準備,便在這段籌備的時間里,我們可以繼續謀劃報仇之事,只需趕在你我成親之前殺死義成公主,我便想辦法取消這樁婚事,準還你一副自由身。
哦,對了。倘使你選擇第二條路,或許還有一樣好處,便是可以借此機會,要我阿耶答應談和之事,我想他大抵會應許的。
時間緊迫,我也只來得及寫這般多。
至于你能否看到這封信,只能交給騰格里定奪。
而我,將永不放棄。
看完信,舞馬問拔延阿展:“我現在離開,走哪個方向好?”
拔延阿展道:“舞郎君請先賜我一刀,好叫我回去交差。”說著,遞來一把短刃。
舞馬很快明白過來,接過短刃,在左臂外側干凈利落劃過,割開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拔延阿展指著東邊,“舞郎君劫走我的馬,一直往前走,看見山時再轉向南方。”
舞馬道:“你和阿史那燕什么關系。”
“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會安心讓我離開?”
拔延阿展笑道:“公主殿下把信交給我時,是這樣說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舞馬冷笑道:“不叫她走一遭所謂的闕勒,她還以為吃定我了。”
說著,奪過馬韁,翻身上馬,一騎向東而去。
行了不久,又從馬上翻身而下,彎腰躬身輕步,暗自往墳場遣去,心中便在琢磨:這個青霞,看似說的明明白白,把選擇權都交給自己,可做的事情真是讓人覺得不大靠譜。
倘使舞馬真的離去,留下阿史那燕一個人應對,會是怎樣一個結果?大抵是要被認定為失貞女子接受酷刑的。在突厥待了這些日子,舞馬對此有所了解。倘使留下來,青霞與他成婚,便算從一而終,多半不用受罰了。
現今的問題是,青霞這般做的真實用意,到底是什么?是真心想讓舞馬離開,以圖舞馬活下來,日后為她報仇雪恨。還是假裝表現的很仗義,讓舞馬心中有愧,繼而留下來,救她一命呢?
要說青霞是想活命,可在大話西游神旨的時候,她就主動求死過的,而且若不是舞馬動用了月光寶盒,青霞幾乎就要成功了。從這個角度來看,青霞今次坦然赴死,也未必是演戲呢。
不長的時間里,舞馬腦袋里轉過了許多個年頭,許多中猜測,到最后,他終于想明白了——不管青霞是怎么謀劃,怎么琢磨,腦袋里有什么陰謀詭計,他當初將青霞從大話西游神旨中救出來的目的只有一個:解謎。
就像破解一樁詭異的兇殺案,他要找到最后的兇手。這才剛到一半,兇手的影子都還沒看見,怎好半途而廢呢?
草原上的風有些涼,舞馬漸漸直起身子,看見遠處晃晃而動的送葬人群。
雙膝跪地的青霞,被一圈古怪的圖案所包圍,藍色的火焰順著圖案的線條升起,朝著青霞緩緩卷去——似乎是突厥人對不貞者的懲罰終于降臨。
披著五彩斑斕布條的薩滿手中搖著領鈴鐺,繞著藍火跳起了怪舞,口中念著含糊不清的咒語。伴隨薩滿的舞動,藍色火焰漸漸凝結成一條巨蟒的模樣,朝著青霞張開大嘴。
而青霞呢,她鎮定的很,緩緩挪動雙腿,換成盤腿而坐。臉上神情沉靜而安詳。
忽然,她似感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來,朝著人群中舞馬的方向看了過來。她嘴角一彎,露出了舞馬認識她以來,最真誠,最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