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也吃。”
小孩指了指對面那碗粥。
“我不餓。”老婦人轉頭朝法海笑著說道,“大師,您看著面生,是路過這里的吧?一路旅途奔波,趕緊吃點東西補補,這年紀,正是胃口大的時候。”
法海轉頭,看向鍋里。
說是說還有,但其實粥只剩下淺淺的一層了,他吃了,多余的肯定不夠老婦人果腹。
“老人家,你家里兒子兒媳呢?”
法海問了句。
“兒子兒媳啊……”
老婦人雙目低垂,似有些茫然,道:“兒媳,早就過世啦。兒子……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嗯?”
婦人強笑了兩聲,搖頭,再次催促他喝粥。
“家里還有米嗎?”
法海突然道。
他注意到,米缸空蕩蕩的。
這句話說完,老婦人眼眶忽然紅了起來,“小伙子,我求你件事,你離開的時候,能不能試著,把小虎帶走。”
法海面露疑惑。
老婦人緩緩的講出了在這個鎮子發生的事。
今年秋收,地里麥子一到收成時,便不翼而飛,鎮上的百姓覺得很奇怪,但是,他們完全找不到是誰偷的。
等消息傳出來,米鋪的存糧,不過三天就銷售一空。
進貨渠道沒了,鋪子,自然也就關了。
開始很多人還沒察覺問題的嚴重性,直到一個月后,有一戶人家,家里的米吃完了。
準確的說,不止是米,但凡能果腹的東西,都被吃的一干二凈。
沒吃的了,怎么辦?人總得活下去吧?
這時候,大部分酒樓客棧都因為斷糧倒閉了,哪怕有錢,你也買不到吃的。
一時間,南安鎮鬧起了饑荒,野菜早就被挖的干干凈凈,甚至樹皮草根這些,餓急眼的人什么不能吃?
易子而食,不僅僅是書面上的四個字而已。
就在這時候,鎮上新開了一間酒樓,依舊提供伙食,一時間百姓蜂擁而至。
不過奇怪的是,這間酒樓不收銀錢,只收壽命。
想要在客棧吃飯的,簡單,簽一份契約就可以了。
聽到這里,法海臉色漸沉,不過還是耐住性子繼續聽了下去。
“餓極了,誰在乎那契約?簽個名字就能吃飽飯,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兒?至于所謂的交易壽命,誰信?大家還以為酒樓的東家是大善人,變著法子救濟他們呢。”
老婦人說到這里眼露恐懼:“誰知道,凡是簽名的人,當時沒什么事,等吃飽走出酒樓時,當場蒼老了數十歲!”
“那其他人是什么反應?”
法海挑起眉毛,問道。
一間酒樓,不可能讓全鎮人同時吃飯,總有人還沒吃到。
“其他人……能怎么辦?餓死鬼跟飽死鬼,總得選一個吧?還有人選擇離開鎮子,誰知道,第二天中午尸體就出現在鎮子上,死了幾批,也就沒人想著走了。”
“除此之外,酒樓禁止我們向旅人透露消息,一旦有人和旅人交流被發現,第二天他們整戶人家都會死于非命。”
老婦人陷入了回憶之中,臉上憤怒和痛苦的神情來回交替,“那酒樓東家允許外帶食物,并且明碼標價,一年壽命換一碗米。第一批去的人,只是因為吃得太多,所以變化才會那么明顯。”
飯跟菜,顯然不是一個價。
法海若有所思。
老百姓么,只要稍微給一點活路,他們就能堅持著生存下去。
后面的故事他已經能猜到了。
一年壽命一碗米,聽著很離譜,但是省著一點,再多摻點水,一碗米勉強夠一大家子撐一天了。
更別說還有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
“那時候,我實在撐不下去了,想著去酒樓換點口糧吧,反正本來也一把年紀,沒多少天好活了。”
老婦人充滿后悔:“結果,就晚了一天,我兒子留下一封書信,再也不見蹤影,第二天酒樓的人送了小半缸米過來。”
她從懷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只有一句話。
“娘,兒子不孝,小虎接下來恐怕得您照看了。”
法海沒有再問老婦人接下來的打算。
如果今天他沒有過來,恐怕老婦人就準備帶著孫兒小虎一起上路了吧?
哪怕她用自己的壽命去交易,又夠孩子撐幾天?
而且小虎看起來十歲都不到,一個人,能好好活下去?
還不如,帶著一起上路。
這也是為什么,她會把一切都說給法海聽得緣故。
本來就準備好死,那她還有什么好怕的?
“求求大師您慈悲,帶著小虎走吧。”老婦人眼含熱淚,嘶啞道:“他,他才十歲啊!他還沒有長大,還沒有娶老婆,他不該死在這里啊!”
雖然鎮上人不能離開,但是,過路人從來沒出過事,如果跟著眼前這個和尚一起走,說不定能逃離這里呢?
她不確定,但她只能賭,她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老人家,您就放寬心吧。”法海寬慰道:“我一個出家人,怎么擅長帶孩子?還是您自己照顧他比較好。至于糧食的事……我會想辦法的。”
老婦人哭聲一頓,他想辦法?他能想什么辦法?哪怕有銀錢,此時又有哪里買得到吃的?
她理所當然得把這一席話當成了法海的推辭。
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勉強平復下心情后,老婦人指了指桌上那碗粥:“那就多謝你了,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想辦法。”
她沒有戳穿,哪怕法海拒絕了她,卻依舊將最后的食物留了下來。
反正,自己已經做了決定,吃也是浪費,不如留給過路的法海。
說不定,他會回心轉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