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眼皮也漸漸低垂下去。
像是要癱軟在地，昏死過去。
嘴里卻還一個勁念叨不停：“跑……快跑……”
傾盆暴雨，將她的聲音撕得粉碎。
更讓蜷縮在泥漿中的她，顯得格外嬌小和憔悴。
孟超上前，將她一把抱起來，感覺她輕飄飄的，沒有半點重量。
剛才修煉到得意忘形的時候，呂絲雅將靈能狂飆到極限，簡直像是一頭霸王龍般橫沖直撞。
這會兒，吃到了靈能反噬的苦頭，只能像是八爪魚一樣，軟綿綿地扒在孟超身后。
感知到她的生命磁場極度紊亂，令體溫在短短半分鐘內，在三十度和四十五度之間，漲落好幾次，孟超不敢怠慢，全速朝山下沖刺。
可惜上山容易下山難。
下一座原本就沒有山路，又被洪水和泥石流沖得一塌糊涂的山，就更是難于登天。
孟超在山洪、斷木和落石間騰轉挪移，跳躍前進，難免產生顛簸，令呂絲雅發出痛苦的呻吟。
“好痛，頭好痛，有什么東西……”呂絲雅哼哼唧唧。
“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下山了！”孟超鼓勵道。
“聲音，孟超，你有沒有聽到聲音？”呂絲雅卻像是生出幻聽，陷入夢境，在孟超背后扭來扭去。
“什么聲音？”孟超隨口問道。
“進化，進化的聲音。”
呂絲雅如八爪魚般死死纏繞著他，湊到他的耳邊，聲音如絲般，一縷縷鉆進他的耳朵眼里，“人類是有極限的，我們的進化實在太慢了，按照正常途徑，只怕再過一千年，一萬年甚至更久，都不可能進化到‘古人’的程度。
“而‘古人’，遠遠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至少，他們都被毀滅了，不是嗎？”
“雅姐，你……”
孟超愣了一下。
忽然發現，呂絲雅的聲音和思路，都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但字里行間透露出來的感覺，卻和從前，存在著極其微妙的差異。
還有，她的體溫，也從上躥下跳，漸漸穩定住。
穩定在35度。
“沒時間了，孟超，我們沒有一千年或者一萬年，來慢慢進化了，‘重啟’即將發生，甚至已經發生。”
呂絲雅幽幽道，“在一切變得無法挽回之前，我們必須進化，不惜一切、不擇手段地瘋狂進化，進化成超越人類，前所未有的生命形態——最完美的生命形態！
“這樣，就算我們無法躲開這場浩劫。
“至少，我們的基因傳承者，空前絕后的完美生命形態，可以……”
“不是，雅姐，你不是生病了嗎，怎么還有心思，琢磨這檔子事呢！”
孟超哭笑不得。
忽然又感覺不對，非常不對。
嘩啦！
一道明晃晃的閃電劃破長空。
將周遭山峰、巖石、樹木的投影，都扭曲得奇形怪狀，散落在孟超前方。
孟超也看到了自己和呂絲雅的影子。
他發現，自己和背后的呂絲雅身上，長出了無數觸手。
妖異舞動的觸手。
呂絲雅的頭發，從孟超身后散落，垂掛在他的耳朵、臉頰、脖子和胸膛上。
孟超知道，呂絲雅喜歡干凈利落的發型。
修煉時，生命磁場激蕩，刺激毛囊，導致毛發生長，會產生“長發無風自動”的現象。
但每次修煉結束，她都會把長發剪短，至少是盤起來。
而現在，她的頭發卻像是霧隱絕域中的雜草一樣恣意生長。
又似覆蓋著綠藻的藤蔓般，被賦予了全新的，狂野的生命力，在孟超身上一圈圈纏繞著。
最重要的是——
呂絲雅的每一根頭發，都變成了綠色。
就像是某種生機勃勃的植物一樣。
孟超悚然一驚。
下意識回頭。
正好看到呂絲雅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猩紅如血的眼睛。
不知什么時候，她的眼球竟然從黑白分明，變成了仿佛紅輝玉晶髓雕琢而成，晶瑩剔透的紅寶石。
不，不是紅寶石，而是礦洞，是兩口深不可測，仿佛一路通往地心的礦洞。
短短半秒鐘的對視，孟超就生出靈魂要被吸入其中，肉身則要被呂絲雅一口吃掉的感覺。
綠發！紅眸！妖異至極的表情！
此刻的呂絲雅，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不，根本不是人！
而在她的身后，一條由最堅固的山巖和晶石凝聚而成，繚繞著太古兇獸般可怕氣息的“晶龍”，不知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成形。
深深凹陷的眼窩中，雖然沒有活物的眼睛，卻燃燒著兩團幽幽的血色火焰，一眨不眨地盯著孟超。
恰似，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孟超的呂絲雅本人一樣！
孟超毛骨悚然。
根本來不及反應，晶龍已經張開血盆大口，噴出如原始星球上，火山爆發般的硫磺氣息，朝他狠狠撲來！
但還沒等這條晶龍撲到他和呂絲雅的頭頂。
另一條體型稍小些的晶龍，卻從旁邊拔地而起，一頭撞向這條晶龍的“七寸”，把它撞飛出去。
這條晶龍的眼窩中，鑲嵌著兩枚晶石琢磨而成的“眼球”。
雖然同樣兇芒畢露，但“眼球”深處，仍舊綻放著最后一絲，理性的光芒。
而當呂絲雅滿頭妖異舞動的綠色長發，纏繞成了一束束帶著尖刺的藤蔓，以快若閃電的速度，刺向孟超的心臟時。
搶先出手，狠狠攥住這些長發的，仍舊是呂絲雅自己。
“雅姐——”
孟超下意識將生命磁場激蕩到極限，伴隨脊椎骨發出虎嘯龍吟之聲，靈能漣漪如沖擊波般朝四面八方爆發，一下子將呂絲雅震飛出去。
一道比一道更加凄厲的閃電，照亮了傾盆暴雨和山洪暴發之下，和平時截然不同的世界。
孟超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呂絲雅臉上流露出善惡難辨，曖昧不清的表情。
時而咬牙切齒，時而滿臉猙獰，時而洋洋得意，時而怒不可遏。
她使勁攥住滿頭狂亂的綠色卷發，既像是酩酊大醉般搖搖晃晃，又像是和看不見的敵人搏斗。
孟超很快意識到，這個“看不見的敵人”，正是她自己。
而在她身后，那兩條被她召喚出來，卻呈現截然相反的氣質，其一霸道，其二暴戾的晶龍，亦是互相廝殺，狠狠糾纏在一起。
他們不斷撕咬，用鋒利的爪牙，從對方身上撕扯下來大塊巖土和晶石。
晶龍表面，還泛出一道道閃閃發亮的靈紋，蘊藏著不同的攻擊性靈磁力場，或是利用高頻振蕩的波紋，將對方的肢體轟個粉碎，或是令自己的爪牙，具備冰霜、烈焰和腐蝕的效果。
明明都是呂絲雅的召喚物，卻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很快，就將彼此都撕扯得七零八落，卻又在滿地殘骸中重生，再次纏抱到一起。
呂絲雅和自己的戰斗，亦進入白熱化。
她的左手朝自己急劇起伏的胸膛狠狠刺去，像是要將蘊藏在胸膛深處的某個東西掏出來。
右手卻閃電抓住了左腕。
兩條手臂，從手背到肩膀，都凸起了恐怖的血管，左臂上的血管是正常的紅色，右臂上的血管，卻是觸目驚心的青黑色！
看到呂絲雅的右臂變成這樣，孟超沒來由想到，他曾經看過一段“食人鯧”小隊探索霧隱絕域的視頻。
視頻里，一名“食人鯧”小隊的特戰隊員，遭到霧隱絕域中神秘力量的侵蝕，體表就凸顯出這種恐怖的青黑色血管。
當時，“食人鯧”小隊的隊長設計，將神秘力量引誘到這名隊員的手臂上，并且手起刀落，將整條手臂，齊肩斬落下來。
結果，斷臂竟像是擁有了生命，變成類似蝎子和蜘蛛的東西！
呂絲雅不知什么時候，竟然也被叢林深處的神秘力量侵蝕了！
只不過，她的自由意志，像是還沒有被完全壓制。
經過十幾秒鐘的左右互搏，無論右臂怎么阻止，她的左拳，還是在自己胸口，重重轟了一拳。
“噗！”
呂絲雅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這是一口格外濃稠甚至粘稠的鮮血。
即便脫離身體，落到地上，鮮血仍舊發出“嘶嘶”之聲，從緩緩蠕動的血泊中，鉆出一條條猩紅的觸須，微微顫動著。
噴出這口詭異的鮮血，呂絲雅眼底的紅芒稍稍褪去，恢復了一絲絲的清醒。
“沒有人，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控制我，無論你是什么鬼，都給我去死吧！”
她咬牙切齒，聲色俱厲，再度高高舉起左臂。
無數鋒利的碎石從四面八方飛來，伴隨靈能的繚繞和塑造，在她的左臂上，形成一副有著狹長刀刃的臂鎧。
臂鎧成形的瞬間，呂絲雅毫不猶豫，調轉刀鋒，朝自己的心口，猛地刺去。
但她的肩胛骨卻發出清脆的爆裂聲，斷骨刺入血肉，阻遏了她的動作。
右臂的青黑色血管，亦如野火蔓延般，飛快朝胸膛和左臂延伸過去。
呂絲雅動彈不得。
幾番掙扎，疼得冷汗淋漓。
眼看雙眸深處的紅芒，重新閃耀，變得越來越深邃。
“女王蜂”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濃烈的絕望。
“還等什么？”
她死死盯著孟超，嘶聲道，“快動手，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