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知是可以被操縱的，無論視覺、聽覺、嗅覺還是觸覺，說穿了，都是生物電流和神經信息刺激大腦的結果。”
孟超瞇起眼睛，打量著暗流翻涌，罡風呼嘯的深淵，道，“只要靈磁力場足夠復雜，而靈能漣漪的震顫又足夠精妙，就有可能干擾人類的腦電波，營造出任何幻境，讓人陷入一個個不可思議的世界……或者夢魘。”
冰風暴定了定神。
她的母親是一名女巫。
和源自圣光的魔法還有神術不同。
巫術更多源自人的內心，試圖激活腦域最深處的力量。
是以，巫師和女巫們對于人腦，也有著遠超常人的深刻認識。
被孟超這樣一提醒，她立刻反應過來。
但她仍舊很好奇，孟超怎么可能比她更早一步反應過來。
難道他也是一名巫師？
黑發黑眸的巫師，真有意思。
“你怎么知道？”冰風暴目光炯炯地問。
孟超聳了聳肩。
怪獸山脈內部的兩座太古遺跡里面，都有大量機關陷阱，是通過營造幻境來生效的。
而怪獸主腦調制的不少妖神，也非常善于精神控制，幻象攻擊。
從末日歸來，神魂在末日烈焰中千錘百煉，腦域得到極大開發的他，更是免疫絕大部分精神攻擊，并在和怪獸文明的激戰中，漸漸掌握了洞察幻境的能力。
孟超撤去頭盔，單膝跪地，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撮頭發，送到嘴邊輕輕吹了一口氣。
這撮頭發立刻飛入深淵。
被罡風沖得上下回旋。
隨后就被吸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消失不見。
乍一看，無論頭發飛舞的軌跡，還是罡風撲面而來，針扎般的刺痛，都是貨真價實的。
孟超卻發現，當自己送出頭發的時候，自己的雙眼和雙耳深處，都感應到了極其微弱的靈能波動。
有兩股微乎其微的靈能，分別侵入了他的視覺和聽覺神經系統，干擾了他的感知，在他面前形成了栩栩如生的幻象！
“沒錯，這就是幻覺。”孟超再次確認。
“就算這座深淵真是幻覺，我們又該怎么過去呢？”冰風暴在旁邊問。
“說不定——”
孟超想了想，“當深淵根本不存在，直接走過去就好了。”
“不會吧？”
冰風暴深深皺眉，“又像剛才一樣，隨隨便便地直接走過去——這次不會再有突發情況了吧？”
“我覺得不會。”
孟超沉吟道，“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圖蘭文明建造神廟的意義——首先是祭祀祖靈，其次就是試煉血裔。
“神廟里的重重機關，既是防范入侵者，也是測試新一代的圖蘭勇士，是否有資格，傳承祖先的力量。
“既然是測試，總有正確答案的。
“要知道，放眼整片圖蘭澤，我們兩個的實力都不算太差勁了，倘若連我們絞盡腦汁，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通過測試的話，還有多少人能闖過去呢？”
“這倒也是。”
冰風暴點頭同意，“畢竟，血顱神廟的規模并不算太大，級別也不算太高，遠遠沒有血蹄家族的主神廟，以及黑角城外整個血蹄氏族的主神廟那么宏偉、龐大、深邃。
“只要得到卡薩伐的賜血，很多遠遠不如我的角斗士，都能進入這里祭祀歷代勇士。
“沒理由我們會被這道不存在的深淵困住。”
“的確。”
孟超參考探索太古遺跡的經驗，推測道，“據我所知，類似的機關，未必需要驚人的戰斗力或者神乎其技的技巧才能通過，很多時候，考驗的反而是一些非常基本的能力，以及‘機緣’和‘潛能’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有些普通人，即便手無縛雞之力，都能在懵懵懂懂中闖過機關，獲得無與倫比的力量。
“有些人，縱然掌握了斬虎屠龍，開山劈石，御風而行乃至掌控雷電的能力，仍舊會消失在機關深處，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考慮到這座神廟的級別不高，我們不該將簡單問題復雜化，要把自己代入到一名最低級的氏族武士的身份中，思考這座深淵究竟想要測試我們哪方面的潛力。”
“這怎么可能猜得出來呢？”冰風暴脫口而出。
“不是猜，是思考。”
孟超心思電轉，隱隱把握到了什么。
他問冰風暴：“剛才，你第一眼看到這座深淵時，心底浮現出來什么樣的情緒？”
“這個……”
冰風暴想了想，很肯定地說，“恐懼，當然是恐懼，這和實力無關，我想，任何人第一眼看到規模如此宏大的一片深淵，心底浮現出來的第一股情緒，肯定都是恐懼。”
“沒錯，就是恐懼。”
孟超輕輕打了個響指，“我覺得，這道機關要考驗我們的，就是克服恐懼的能力，也就是勇氣。”
冰風暴的雙眼明亮起來。
高等獸人原本就是整個異界最崇尚武勇的種族。
而且他們相信，勇氣是和實力強弱無關，與生俱來的東西。
“根本不需要太過強大的戰斗力，只需要驚人的勇氣，也就是說……”冰風暴飛快思考。
而孟超已經先她一步，向懸崖之外跨了出去。
冰風暴瞪大眼睛。
就像剛才眼睜睜看著孟超闖進第一重機關那樣，還來不及發出驚呼。
就看到孟超踏足的虛空之中，四面八方的罡風呼嘯而至。
卻沒有擾亂他的生命磁場，將他吹向黑暗深處，反而在他腳下凝聚成一塊薄如蟬翼，卻堅硬如鐵的踏腳石！
黑黢黢的踏腳石，比孟超的腳掌大不了多少，也不反射任何光芒，乍一看，和周圍的黑暗毫無二致。
但孟超卻穩穩當當站在上面，朝前方邁出了第二步。
果然，呼嘯的罡風又在前方凝聚成了第二塊踏腳石。
就這樣，孟超一口氣往前踏出七步。
罡風不斷在他腳下凝聚成了踏腳石，在深淵上空漸漸延伸出去一條細若發絲的空中小徑。
孟超站定，恍若卓立于虛空之中，回頭看著冰風暴。
冰風暴把心一橫，踏著孟超的足跡，同樣行走在深淵上面。
兩人的視線平視前方，一口氣跨出上百步，來到深淵中央。
四面八方，無邊無際，如同怒濤洶涌的黑暗，不斷壓榨他們的靈魂，令他們感覺自己無比渺小，隨時都會被黑暗徹底吞噬。
冰風暴感覺天旋地轉。
終于忍不住，看了腳下的深淵一眼。
即便理智上，她非常清楚，血顱角斗場底下不可能存在如此恐怖的深淵。
周身感知還有恐懼本能，仍舊在腦域深處，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艱難吞了口唾沫，喃喃道：“倘若，倘若這一切都是幻覺的話，我們真正的腳下，又該是什么東西呢？”
“不知道，或許是堅實的地面。”孟超道。
“也就是說，我們根本不會跌落深淵？”
冰風暴道，“那么這道機關，究竟該如何懲罰那些心生恐懼，沒能通過測試的人呢？”
“通過控制人的感知，幻境未必不能殺人。”
孟超道，“或許，在幻境中失足墜入深淵的人，仍舊會摔得粉身碎骨——當然，他的骨頭不是摔碎的，而是被自身緊繃到極致的肌肉，活生生絞碎的。
“反過來說，只要意識到這一點，堅信自己正走在正確而且堅實的道路上，就根本不用害怕，會有粉身碎骨的事情發生。
“看，終點到了。”
冰風暴微微一怔，抬頭看時，果然看到近在咫尺的地方，黑暗虛空中浮現出來一塊和起點相似，宛若獠牙的懸崖。
“這么快？”
冰風暴記得，自己明明才走過了半條深淵，剛才抬頭時，也沒看到前方懸浮著任何東西。
這片懸崖，就像是憑空出現，詭異極了。
“既然深淵并不存在，只要信念足夠堅定，終點當然隨時都會出現。”
孟超道，“搞不好，第二道機關的長度，只有短短幾十步，是我們一直在幻覺的引導下轉圈圈而已。”
現在，他們距離終點，只剩下最后三步。
三塊黑色踏腳石，無聲無息在前方浮現。
每塊踏腳石之間，相隔一臂的距離。
這是一個連未經訓練的鼠民，都能輕易跨越過去的距離。
孟超卻在三塊踏腳石之前站定。
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終點，思索了很久。
隨后，他邁出腳步。
毫不猶豫地朝著三塊踏腳石之間的兩片虛空踩了下去。
冰風暴瞪大眼睛。
還以為孟超估算錯了距離。
但是，這不可能啊，雖然黑黢黢的踏腳石幾乎和黑暗虛空融為一體，的確難以分辨。
但前方懸崖上微弱的幽光，已經勾勒出了踏腳石的形狀。
連剛才走到深淵中央，幾乎看不到任何光芒的時候，孟超都沒踩錯踏腳石。
他怎么可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緊接著，令冰風暴不敢相信的事情發生了。
孟超明明失足踏入虛空。
眼看就要墜入不存在的深淵，按照他自己的說法，被幻覺控制大腦，被大腦控制周身血肉，硬生生絞碎自己的骨頭。
但他卻穩穩當當，站在沒有踏腳石的虛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