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嶄新的緞子面,嶺南道產,最受達官貴人的青睞.”
“賣炭了,五十文,只要五十文”
“剛出爐的炊餅誒”
各色人群聲音入耳,一切正如剛入城之時一般無二。
對于此城大多數人而言,剛才的一切,似根本沒有發生一般。
“他們.”
兔八看著喧囂的鬧市,心中有些復雜。
面前這一城的人,圈養諸獸以食,可他們同樣被神所圈養,或許環境稍好些,可這仍改變不了他們被圈養的事實。
“所謂的神域,亦或者,障眼法罷了。”
安奇生瞥了這兔妖一眼,再度向著那酒樓走去。
那自詡為神的紅衣大漢,的確在保護著此城,那一層禁制,即是障眼法,也是保護性的陣法。
似乎,又驗證了那日游神烙印之中所見之話。
為神所用,才能長存天地之間嗎?
眸光開合間,安奇生心中泛起深沉的思量之意。
“你,你還不走嗎?”
兔八回過神來,看著安奇生又向著酒樓走去,不由的驚呼一聲。
由不得他不心有擔憂。
無論是在什么樣的傳說之中,神都是凌然不可侵犯的,任何生靈敢于冒犯神靈,都將會遭受天災。
殺了那神還不走,就不怕被找上門來嗎?
神都出現了,那傳說之中宰執天地無數萬年的皇天帝庭呢?
是不是也真實存在?
一想到自己可能得罪了古往今來最為強大的勢力,兔八就有些腿軟。
鬧市之中,安奇生心神平靜,腳步也未停下一瞬,再走入那酒樓之中:
“酒菜錢都沒付,哪能就這么走?”
酒菜錢.
饒是兔八想了許多可能,還是被這回答給鎮住了。
這樣的高手,吃飯還要給錢嗎?
劇痛!
再回過神來無邊的劇痛已由內而外充斥了天刃的心神。
這不單單是元神被重創所引發的痛楚,還有他神軀被毀的心痛。
數萬年前,天地間爆發了一場驚世大戰。
那一戰中群神隕落數之不盡的高手血撒星空。
而即便那一戰發生在星海之中天外之天,其余波擴散之下卻仍引發了天大災難,諸洲陸沉過半死傷生靈遠超京兆。
但即便在那樣一戰之中他都僥幸沒有被波及到,殘存了下來。
誰有能想到,竟會在再度復蘇之后被人毀了神軀!
甚至于若非是自己之前另有謀算只怕此時已經萬劫不復魂歸幽冥鬼國了!
“尊神似有些狼狽啊您的神軀呢?您經歷鳳皇伐天之戰都不曾被毀的神軀呢?莫非是.”
天刃的無聲嘶鳴打破了這處幽暗洞穴之中的平靜。
兩道鬼火在黑暗之中亮起若有若無的照亮了四周。
這是一處陰暗潮濕的洞穴,雖是洞穴,卻并不狹小,反而極高極大,足以容納萬人并立。
只是此時這洞穴之中空空蕩蕩更無絲毫生機。
只有諸多刻畫著奇異畫像的石雕石像聳立而那鬼火之所在卻正是那諸多石像石雕拱衛的正中。
那里,有著一方深邃若黑寶石鑄成的王座。
“螻蟻,你大不敬了!”
天刃回過神來暴戾的神念掃向斜躺在王座之上的白衣青年道人。
那白衣道人體態完滿,皮膚晶瑩,似可見其皮膜之下的血管經絡,是此處幽暗洞穴之中唯一的光芒之所在。
“是,我是,我是螻蟻。”
斜躺在王座之上的白衣道人微微點頭,看向幽暗之中散發著無形波動的祭壇,謙卑一笑:
“只是,您何必特意強調呢?莫非,是怕螻蟻對你不利?”
他笑容謙卑,姿態張揚,話語之中卻帶著一抹不加掩飾的冷嘲之聲。
“你敢不敬本神!”
天刃心中驚怒,卻未想到,一個靠依附自己而存的螻蟻,敢如此不敬自己。
白衣道人名為軟驚飛。
數百年前,此人誤入他沉眠之地,窺見他的神軀,此人天資不差,在窺見他神軀之時竟未元神爆碎,反而悟出了神通。
之后的歲月,他于此地潛修,且以其所領悟之白骨神通修建了此處地宮,收攏諸多高手的尸骸建造了這方祭壇。
讓他提前復蘇。
為此,此人掌控斬妖堂,數十年所殺之人,妖如山如海,以此,方才取得他的信任。
如今看來,此人竟也有異心?
“螻蟻自然不敢。”
白衣道人輕輕搖頭,俊美不似凡俗的臉上泛起一絲玩味的笑意,顯得其眉間一抹紅痕越發的顯眼:
“只是本螻蟻頗為好奇,是什么,能讓尊神如此狼狽,甚至丟了神軀.”
“哈哈哈!”
說著,說著,似再抑制不住,白衣道人仰頭大笑,乖戾無比。
嗡嗡嗡
隨其怪笑,這洞府之中驟起陰風道道,四下彌漫翻卷,拉扯出徹骨陰冷之氣。
一道道不知從何處飄忽而出的鬼影在幽暗的洞府之中狂舞而動。
不時發出一聲聲怪笑。
“尊神,您的神軀呢?莫非是餓的緊,自個烤著吃了?”
“慘啊!慘啊!一尊神,竟連神軀都沒有了,那現在,莫非要稱尊鬼了?”
“哎呀呀你看,他好像一條狗啊!哈哈哈”
“神啊!您怎么不說話了?是不是在緬懷您當年風采?”
“哪有什么風采?區區一值地之神,帝庭最不入流的殘神罷了!”
百鬼狂舞,幽冷至極。
天刃神意波動,心中有著莫大的殺機即將迸發:“百鬼夜行?卻不想,在本神之前,你就勾搭上了幽冥鬼國!”
被自己圈養的螻蟻嘲諷,天刃卻突然恢復了冷靜。
以他此時此刻之狀態,或許真有那么一線可能被這螻蟻反噬。
若果真發生,卻是莫大的恥辱了。
“不不不”
面對天刃的詰問,白衣道人連連搖頭:“螻蟻與尊神認識的,可比尊神您想的要久遠的多了。”
“嗯?!”
天刃心頭一震,無數記憶在心海之中翻滾而過,但最終卻一無所獲。
“您,大抵是忘了吧?也對,隨手捏死的螻蟻,您這樣高高在上的神,怎么會在意呢?”
白衣道人似笑似哭,面上神情變換難定。
那一道道呼嘯來去,狂舞嚎叫的鬼影卻已為其發音了。
“那應當是六萬七千三百四十二年前的一天了,依稀記得,那一年,是禹王在世的第一萬年!”
“那一年,普天同慶,不止東勝,南瞻洲,便是妖族叢生的北俱,兇惡異常的佛土西賀,也有人前來朝拜。”
“那一年,禹王出巡,所過之處山呼海嘯,天地太平。那一年,夫子傳經,領三千門人奔赴各地,傳經定禮,與人、妖、修羅、鬼、魔講道理”
“那一年,我是三千門人之一.”
一道道鬼影舞動,如泣如訴般的聲音講述著白衣道人心中擠壓無數年的話。
“儒家門徒?!”
天刃心頭一顫,猛然間,似又看到那一極高極大的老人。
隱隱間,他想起了什么。
大戰之前,夫子布道天下,似從此處經過,只是,夫子在前,哪個會在意傳道各處的儒家弟子。
可此人怎么可能是儒家弟子?
回想到這些年所見之尸山血海,面前之人,比之魔更似魔,怎可能是夫子門徒?
“我死了.”
白衣道人緩緩坐直身子,身上皮膜突然消失散去,其次是血肉,內臟。
轉瞬而已,已成一具斑駁白骨。
‘咔咔咔’
白骨抬手,指骨發出‘咔咔’之音:
“萬載修持,如何抵得過諸神萬紀修持?縱有鳳皇,縱有夫子,縱有那諸紀第一妖.
儒門堅持了多久?似乎有二十年,也可能是三十年?
還記得那一日天外天群星隕落,鳳舞九天之外,群神隕落如雨,天地之間被火焰充斥,縱有諸般真龍怒吼,四海也近乎蒸發吧?
鳳凰之火不燒無孽妖人,甚至不理會你們這般值地之神,可那一日,你做了什么?”
白衣人神情蕭瑟中帶有寒意。
死而復生豈是容易之事?縱有機緣,他也足足沉淪了數萬年方才復蘇過來,且沒了曾經修持。
白骨之身,也難修儒門浩然氣。
說著,白骨之上血肉再度重生。
“多年供奉,多年虔誠,一代代人的謙卑,可曾讓你在下手之時有過絲毫的遲疑嗎?”
白衣道人手捏扶手,面上已是徹骨寒冷:“禹王朝的值地之神,天刃七殺神!”
無盡森寒之意充斥洞府,一道道鬼影哀嚎著消失,似是承受不住這般恐怖的氣息,紛紛隱匿。
“好個螻蟻,好個螻蟻,身懷如此仇恨,竟還能在本神身側隱藏多年,本神,倒是小看了你.”
白骨堆砌而成的祭壇之上,天刃顯出虛幻之身,他的臉上帶著一抹深深的冷酷:
“神牧天地,供養本是生存之道,謙卑更是敬神之基!能為本神抵擋災劫,區區牲人,又算得什么?”
“還是這般令人厭憎之嘴臉.”
白衣人面無表情,似并未被激怒,只是眸光深處,寒意更深。
“神凌天地間,若非有著用處,為何要將大地讓于爾等?
弱肉強食,此乃亙古不變之天道!正如此時,人強妖弱,則人可圈養群獸,果腹且滿足口腹之欲。”
天刃的身形明滅不定,語氣卻不改桀驁:“神比人更強大,也更加仁慈,吾等不需爾等肉身,也無需爾等謙卑,需要的,自可取之,也無需爾等供奉!”
天刃神情漠然中帶著嘲諷,縱淪落至此,他仍看不上面前這曾被自己圈養的螻蟻。:
“你可知,有多少種族,對爾等供奉之資格艷羨不已?”
“艷羨嗎?”
回想起戰火彌漫之中的那億萬行尸走肉,白衣人神情似有些黯然蕭索,不由的心中喃喃。
前世,直至死前,他仍無法理解,為何夫子等人要伙同鳳皇伐天。
直至今生,他心中才漸漸明了。
有些東西,他人施舍終歸可以拿走,茍延殘喘,也不應該是人族之道。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世上,原來就是這么個道理。
“本神很好奇.”
見面前螻蟻黯然神傷,天刃心中大為暢快,似從之前敗亡之中走了出來,居高臨下的看向白衣道人:
“你既如此仇恨本神,卻為何要隱忍至今?本神沉睡之時,你雖未必能得手,卻也有著機會才是.”
“呵呵”
聞言,白衣道人卻是笑了,溫和而冷酷:“那怎么舍得呢?”
“嗯?”
天刃面色一沉,窺見其面上的笑容,猛然想起什么,心中陡然有些心驚肉跳:“你拿本尊的神血去做了什么?”
天刃心頭有些不祥之兆。
面前這白衣人,多年來對自己無比謙卑,且因自己要借其之手提前復蘇,給了他不少好處。
其中就有神血,用以洗滌其血脈。
此時,卻突然感覺到了不妙,神血之妙用,遠遠不止是洗滌血脈。
“神血妙用無窮,可卻不配沾染我的血脈,你的精血,當然是用來搜尋,其他的神!”
似有千百道雷霆齊齊閃爍,洞府之中白光大致。
王座轟鳴震蕩之中,白衣道人長身而起,更漫卷無盡陰煞冷酷之氣,撲向了祭壇之上勃然色變的天刃:
“若只殺你,又何須如此大費周章?本人要殺的,是如你這般,人憎鬼厭的所謂‘邪神’!”
天地六道,道、佛、神、魔、妖、鬼。
而在某些人的眼中,可以換做道、佛、邪、魔、妖、鬼!
神,就是邪!
“你的血,將會成為我咒殺爾等邪神之誅邪大咒!”
祭壇震蕩,無盡肅殺之氣鼓蕩欲炸,天刃心神動蕩,更有無盡寒意涌起,萬沒想到。
自己身邊竟一直潛藏著這樣一頭心懷叵測得邪人。
“殺了你,當可挽救本神無心之失!”
震蕩之后,就是暴怒。
天刃發出一聲長嘯,以言語拖延恢復一二的神念燃燒,就要引動七殺神通鎮殺面前這螻蟻。
但下一瞬,他徹底色變。
他的神意,竟被死死鎖在了這一方祭壇之上,任其神念晃動的此山都要坍塌,竟也不能離去。
色變只是剎那,無盡白光已呼嘯而落,淹沒了整座祭壇:
“若至鬼國幽冥,莫要忘了我‘白骨道人阮驚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