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父死得突然,周啟仁把他從京市帶回來時,就只有一壇骨灰,喪事辦得也極其簡單,只有村里人和楊家那邊的親戚上門吊唁。
黎父性格豁達開朗,朋友非常多,不過楊來湘向來不喜歡黎父這一點,從來不許黎父帶她眼里的那些狐朋狗友回家,他死后,自然也沒去通知這些人。
下葬當天得知消息趕過來的也有,但楊望湘冷臉以對,送走黎父后,自然沒人愿意留下來看楊望湘的冷臉。
再有人事后得知,也都是直接去黎父墳頭祭拜,不會再上黎家門。
看這個樣子,田大龍也是認得黎父的。
“黎老弟是個好人,要不是他,我怕是在這里站不住腳。”說起往事,田大龍長長一嘆。
他出獄后,在老家呆不下去,受盡了白眼和歧視,更是被親人排斥,干脆帶著老娘出來討生活。
輾轉到了這里后,情況也沒有好多少,他們這樣的人,即便隱姓埋名,心里也壓著塊石頭,挺不起胸膛生活。
何況有些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過去的事情一捅出來,田大龍差點又要帶著老娘離開。
后來是遇到黎父,在黎父的幫稱下,才漸漸站穩腳跟,后來又開了這家小飯店,還能幫扶投奔過來的兄弟。
田大龍環顧一圈,“這門面,還是黎老弟替我牽線定下來的。”
“是今年清明咱們去祭拜的那位?”光頭阿華炒了菜端上來,熱情地招呼魏也、小陳幾個吃菜。
田大龍點頭,臉上帶著憂慮,“也不知道我這小侄女是遇到了什么難事,竟然到了要偷偷賣房子的地步。”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幫上什么忙,房子畢竟是根本,能不賣最好還是別賣的好。
田大龍心里已經打定主意,要幫黎夏解決問題。
陸東明吃得滿嘴油,聞言舉手,“這個我知道,她媽改嫁不管她們了,估計是要賣了房子好上學。”
聽到楊望湘改嫁,田大龍意外了一瞬,表情又落了下來,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先前他們這幫朋友,私下就很替黎父不平,覺得他沒娶個好老婆。
不過這是黎家的家務事,他們也只是私下議議。
“原來是為了上學,那不急,學費以后我包了,怎么也不到賣房子的地步。”田大龍立馬道。
他就一個老娘要養,自己無兒無女不必留財,供黎夏姐弟妹三個上學,完全沒有問題。
魏也擺了擺手,“這事沒這么簡單。”
……
回到村里時,周家已經是熱鬧一片,堆滿了建筑材料的院坪里,或坐或站,村里一半以上的家庭婦女應該都來了。
“夏夏回來了。”羅鳳仙一眼就看到推著三輪車進來的瘦弱少女,立馬笑著招呼,“快過來吃糖。”
羅鳳仙不算頂漂亮的女人,但很有味道,挑高的眼睛里像長了雙勾子似的,去了大城市后,渾身更是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洋氣。
這點洋氣引得村里婦女都趨之若鶩,哪怕只是聽她講講大城市里的新鮮事也是好的。
黎夏停好三輪車,笑著走過去,接過羅鳳仙手里的糖,“謝謝羅姨,青青回來了嗎?”
說起周青,羅鳳仙臉上笑容更盛,反正周多春已經知道這事了,干脆直言道,“青青以后就留在京市上學了,等放寒假再回來。”
聽到周青留在了京市,主婦們一陣嘩然,老羅家現在真的是發了大財了,居然都能把女兒接到京市去上好學校了。
陳美玲笑瞇瞇地端著茶缸站在一邊沏茶分給眾人,臉上端著股子得意,大家又想起,跟著周青一起去京市的,還有陳美玲家的周陳。
這是連侄兒也一起帶過去了?
這可真是不得了了!
伴隨著恭維的話,大家七嘴八舌地問起來,羅鳳仙立馬就無暇顧及站在一邊的黎夏了。
黎夏從人群里退出來,看了眼西邊那間屋子,那是周多春住的房間,現在房門緊閉。
回到家里,黎夏收拾了一下家務,就準備去楊大舅家里接黎南和黎漾回家。
既然暫時不打算賣房子,就沒必要把他們支開,再加上沒兩天就要開學,兩個小的也該收心回家看看書了。
正好也去看望一下舅舅一家,較起真來,她已經隔了一輩子,沒有見過兩個表妹了。
“黎夏,上哪去啊?”周啟義站在新房院坪里,黎夏背著書包一出來,他就看到了。
盯得可真夠緊的,黎夏眸光微沉,抬臉卻滿是笑意,“周二叔,要開學了,去我大舅家接小南和漾漾。”
周啟義微微頷首,虛偽地問,“你大舅家好像挺遠的,要不二叔騎車送你過去吧。”
光說不動,明顯就是嘴上說說而已。
黎夏忙笑著拒絕,“周二叔你家還有客呢,我現在去趕上午飯,下午就能回來了,不用麻煩。”
過了周啟義的盤問后,黎夏先去了趟鎮上,割了半斤肉,買了兩根大棒骨,又去南雜店稱了些胡椒餅、酥糖和燈芯糕,才動身去楊大舅家里。
楊家在另一個鎮上,黎夏的腳程,要走近兩個小時才能到,走過去正好趕上中午飯。
楊大舅結婚就被分了出來,楊外公除了分給大兒子幾畝田,其余什么也沒有,相當于凈身出戶。
吃夠了家里的虧,楊大舅分出來后,不顧黎夏外婆的反對,把房子建得遠遠的,在村子的另一邊,在另一條岔路上,跟楊外公家里兩個方向。
所以黎夏手里提著東西也不怕,大大方方地進了村。
“夏夏!”楊大舅媽坐在屋檐陰涼處摘韭菜,準備中午攤韭菜雞蛋給幾個孩子吃,結果摘完一抬頭,就看到走出一頭汗的黎夏。
看到楊大舅媽,黎夏也很驚喜,忙快跑了幾步走進院子,“大舅媽!”
楊大舅媽是個普通的農村婦女,個子不高,看著有些矮胖,但皮膚白嫩臉上總是帶著笑,是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的長相和性格。
“怎么這時候過來,不知道早上來呀。”拉住黎夏,楊大舅媽抬手先給她抹了把汗。
看著黎夏被曬得紅通通的臉,楊大舅媽滿眼心疼,“快進屋里歇著,自己打井水洗把臉。”
等黎夏洗完臉,桌上已經擺著井水涼過的綠豆稀和西瓜。
喝著綠豆稀,聽著大舅媽絮絮叨叨地怪她應該早上出門,就不會曬成這樣,黎夏只覺得滿心滿眼的幸福,一點也不覺得大舅媽煩。
那些嫌棄家人嘮叨啰嗦的孩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到失去后,才會懂黎夏這種,盼著有人念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