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溫章有些詫異,他沒有想到溫宴會偷偷看出來。
今日儀仗會經過這里,溫宴起先是不知情的。
前幾天,他回這里來,雖然進不了自家院子與夏府,但他還是想來看看。
他到底是在這條胡同里長大的。
沒想到,遇上了禮部的一位員外郎。
那員外郎是夏太傅的學生,溫章認得他,彼此見禮。
對方說,四公子希望儀仗從此處過,為了婚禮當日一些順利,禮部這幾天都會沿著整條路線巡視。
溫章驚訝之余,亦很心暖。
“我阿姐知道嗎?”溫章問。
“不知道。”
溫章笑著道:“那我也不告訴她。”
不告訴阿姐,全當一個驚喜,阿姐興許會猜到,興許不會,若她真就毫無所覺,待回門那天,他再告訴她。
瞞著溫宴,溫章自個兒來了這里。
站在自家大門外,目送儀仗經過。
他彎著眼,沖她笑了笑。
溫宴也笑了,只是嗓子澀得不行。
原本,這里才是溫宴出閣的地方,整條胡同,會熱鬧非凡。
只是現在,那份熱鬧,她感受不到。
但溫宴相信那是存在的,父親母親,外祖父與舅舅們,都在看著她。
她一直悄悄看著,直到經過了夏家宅地,才放下了簾子。
溫宴猜得出來,這個路線是霍以驍選擇的。
這里不夠熱鬧,方向也與皇城、大豐街相反,禮部即便從南邊繞,也會選擇更熱鬧的大街。
前世,她就不曾經過這里。
倒不是說,上輩子的霍以驍不夠細致,而是,當時兩人成親的狀況與現在不同。
霍以驍是被霍太妃“壓”著娶她的。
他依然給了她作為妻子的尊重,內心深處還存著少年時的那些歡喜,卻也小心翼翼地防備她。
當時,他確實顧不上這些細處。
而這個細處,讓今生的溫宴感動不已。
被改進了路線里的這條胡同,以及,站在自家院門外的章哥兒,像是冬日里的暖陽,曬得人渾身上下都舒坦起來。
儀仗再一次回到了人聲鼎沸之處。
吉時快到的時候,他們進了大豐街,經過霍家大宅,最終抵達了新家。
霍以驍從馬上下來,站在一旁,直到轎子在門前落下。
冬日風中,轎簾晃動著,上頭的龍鳳栩栩如生。
待禮官請他掀轎簾之后,霍以驍上前一步,掀了起來。
轎子里,新娘子坐得端端正正。
隔著蓋頭,他看不到溫宴的臉,但交疊在膝蓋上的、捏著帕子的手指繃著,透出主人的緊張來。
霍以驍輕笑了聲。
哪怕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溫宴也還是緊張的。
她沒有那么游刃有余。
起碼,在這一點上,溫宴等下別想笑話他。
新娘子下轎,左右有女官扶著,引她入宅。
從大門口到內里主院的路,溫宴走得四平八穩。
女官們心生疑惑,明明還沒怎么出言提醒,怎么看不見的新夫人能走得這么順利?
好像是,這條路,夫人走過了很多次一樣。
主院正屋,滿是紅綢與紅雙喜。
霍以驍在床沿坐下,看著溫宴被女官們引到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祝詞繁復,女官背誦的聲音里,透著真心的祝福。
挑子落到手中,霍以驍看著溫宴。
那雙交疊在膝蓋上的手,關節似是比剛才還要緊繃。
而霍以驍,也是直到此時此刻,才有時間細細打量這一身喜服。
他一直覺得,溫宴該穿得鮮亮一些。
她皮膚本就白,又因為身子寒,臉上很少有血色,偏偏之前只能穿得素凈,越發顯得整個人不精神。
進京這些日子,養是養回來一些,但還是不夠紅潤。
都說人靠衣裝……
霍以驍挑開了蓋頭。
溫宴抬著頭,笑盈盈的,紅衣襯得她白皙如玉。
好看的,比他之前的那個紅燭雙喜的夢中,見到過的溫宴,更好看。
與此同時,霍以驍也越發察覺到了夢與現實的不同。
眼前的溫宴雖然也緊張,但她不會局促,她的笑容自然,她的肩膀也沒有那么繃著……
兩個溫宴,情緒相差極多,卻都是真實的。
真實到,讓霍以驍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緊。
禮官奉上了兩盞酒。
霍以驍重新坐下,與溫宴一人執一盞,在祝詞之中,交纏著胳膊,仰頭喝了下去。
酒沒有溫過,入口發澀。
他看著溫宴沾了酒水的唇,紅艷艷的。
是夢,又不是夢……
“溫宴……”霍以驍喃了聲,想說什么,余光瞥見近處的禮官,還是改了口,“前頭還擺了幾桌。”
溫宴應了聲“好”。
真就是幾桌而已。
除了朱茂拉著朱鈺、朱桓硬要來湊熱鬧,其他人,霍以驍不發帖子,誰也不好意思來討喜酒喝。
霍以驍往前頭去了,溫宴也算是空閑下來,讓歲娘和黃嬤嬤幫忙,換下了這身喜服,穿了個身常服。
轎子再穩,坐了那么久,也會不舒服。
干脆是一壺清茶,配上烏嬤嬤做的點心,好吃又適口。
不過半個多時辰,霍以驍就回來了。
“都被你打發了?”溫宴問他。
霍以驍道:“都打發了,留著做什么?”
家里人少,廚娘更少,霍以驍都不耐煩讓廚房備席,讓人事先從外頭酒樓買回來了。
接了帖子的都是明白人,道了喜就夠了。
不明白的只有朱茂和朱鈺。
隱雷依著霍以驍的交代,讓廚房切了盤羊肉。
朱鈺近來見著羊肉就煩悶,頓時沒了興致。
朱茂聽說“不夠吃還有鍋子”,許是怕霍以驍真給他上誠家莊的羊肉鍋子,當即轉個口風,搭了個臺階,帶著朱鈺就走了。
朱桓更不會留下。
幾桌客人,散得干干凈凈。
霍以驍倒是沒怎么吃,坐下來分享那盒點心。
溫宴給他添茶,笑著道:“改天,我把東西理一理,內室隔斷的插屏換成花開富貴的那座,把如意放這邊架子上,那里……”
她不緊不慢地說著。
畫面在霍以驍的腦海里展開,一如他夢境中看到的一樣。
“溫宴,”霍以驍的喉頭滾了滾,“你當時是不是很緊張?肩膀都繃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