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里,還算是一切如常。
直到午后,王笙突然來了。
不說學問難題,也不看推薦文章,王笙沖到了溫辭跟前,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
溫辭問:“我的臉怎么了?”
王笙沒有回答,盯了一會兒,轉身又跑了。
什么話都沒有說,但溫辭突然明白了過來。
有大官背景、還在秋闈里翻來覆去的那個人,好像指的就是他。
而因著王笙的這一番舉動,原本還沒有尋到目標的人,一下子有了方向。
溫辭沒有質疑,亦沒有反駁。
這事兒哪有這么就解釋了的。
溫辭當然知道自己絕對沒有舞弊,他沒有事先見過考卷。
后續批卷里動手腳?
那真是應了友人的話,他那位同知父親若有這份能耐,早把他塞進國子監里去了。
秋闈中舉,雖然有運氣使然,但他問心無愧,考卷上的每一個字,都對得起他十余年的修習。
只是,別人沒有指名道姓地在他面前說,他站出去喊“我是清白的”,更加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這么蠢的事情,溫辭不可能干。
至于傳言……
父親說得是,春闈在即,禮部不可能不管這樣的流言蜚語。
先報上去,且等等看。
流言長腳一樣,還沒有天黑,在一些傳言里,已經出現溫辭的名字了。
溫子甫走出順天府時,臉比天色黑得多。
他剛剛,甚至聽了這么一番對話。
“一個同知,有這等能耐?”
“人家是侯府,豈是普通同知,侄女兒剛剛嫁給了太妃娘娘的侄孫。”
“也是,跟皇上沾親,難怪我們之前邀請他兒子來書會,他總推辭,原來是怕學問不行、漏了馬腳。”
“肯定是這樣,我還聽說,他兒子很有本事,之前還有郡主去書院那兒找他。”
“嘖!好好當他的儀賓,還考什么?堵別人的路。”
溫子甫氣得一口氣梗在嗓子眼里。
這些考生,好好的書不念,聽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在那里胡言亂語。
侯府?
侯府都不知道還有幾年呢,全靠他母親康健硬撐著!
跟皇上沾親,那是從太妃娘娘那兒沾的嗎?他侄女婿來頭說出來,嚇死人!
可朝廷科舉,看的是來頭嗎?是真才實學!
哪怕夏太傅還在,太傅為主考,溫辭該不過還是不過。
當然,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說不定會把溫辭的榜上提名歸到太傅大人桃李天下,考官們看他的面子。
還儀賓呢?誰稀罕做儀賓?他大哥可是連駙馬都不稀罕當!
那位郡主和她的母親,溫家有多遠躲多遠,全不是什么正氣的人。
只是,這些話,只能在溫子甫心里翻滾。
作為順天府的官員,他不可能沖出去和考生們爭辯。
哪怕是就事論事,身份上的差異,也會使得這樣的辯論仿若是當官的欺負學生。
畢之安出來,拍了拍溫子甫的肩膀:“這話本不該我來勸,論脾氣,我比你都急、都跳腳,但你今兒只能忍著。我回去寫折子,不管御史們明天拿不拿這事做秋闈文章,我總得和禮部,還有姜大人通個氣。”
溫子甫忙謝過畢之安。
他算是當事人,他來開口,不及畢之安方便。
畢之安道:“趕緊回去吧,勸勸家里人,尤其是老夫人,別被這么樁糟心事給氣病了。”
溫子甫也惦記著桂老夫人,急匆匆回了燕子胡同。
剛進了門,溫子甫看到了廊下的歲娘。
定然是宴姐兒也聽說了,才會回娘家來問問。
溫子甫往正屋去,穿過院子時,正屋的簾子挑起,青珠送了一人出來。
他定睛一看,這是陳大夫,自家進京后,家里人平素有個不舒服,都是請他。
溫子甫心中大駭,一問,果然是桂老夫人給氣得頭暈眼花、視物不清,不得不請大夫了。
屋子里,桂老夫人靠著引枕,戴著青色抹額,躺在羅漢床上。
桌上點了燈,昏黃的光映得老夫人的臉色透出了層灰白。
溫宴坐在邊上,想笑著給溫子甫問安,結果笑得比哭好不到哪里去。
曹氏是真的哭過了,眼眶紅腫,整個人都奄奄的。
“我們自家人知道……”溫子甫張了張口,想安慰家里人。
“我當然知道,我自己的兒子我最知道!”曹氏打斷了溫子甫的話,“我們家沒有給辭哥兒走過關系,辭哥兒的舉人,是自己考回來的!老爺,我就是難受,好端端的,憑什么這么說辭哥兒,那么重的污名,他們是要毀了辭哥兒!”
溫子甫道:“不會的、不會的,辭哥兒遭人妒忌,但皇上清楚,考官們清楚,我們辭哥兒秋闈的文章,還被選出來付梓,多少人都看過。”
“誰知道呢,”曹氏睨了溫宴一眼,“清楚,還不是一樣會出事。”
溫子甫心一沉。
是啊,他們都相信平西侯府沒有通敵,可最后還不是……
桂老夫人嘆了一聲:“老婆子年紀大了,長子護不住,長孫總要護一護,再胡說八道,老婆子拼得這條命不要,去貢院外頭撞死!”
溫子甫嚇得腿軟,桂老夫人都要拼命了,這不行的啊!
他忙轉移話題:“辭哥兒呢?”
曹氏道:“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屋子里了,還肯跟我說幾句話,卻不愿出來。婧姐兒在慧姐兒那兒,也是哭了一場,我怕她們兩人不理智,讓人看著她們。”
“是,得理智。”溫子甫深吸了一口氣。
最該理智的是老夫人,千萬不要想不開。
溫子甫好生與老母親講了一番道理,求她千萬保重身體,這才退出去,去找溫辭聊一聊。
廊下,已經支起了小藥爐,青珠看著火,給老夫人備藥。
溫子甫抹了一把臉,心里憋著一口氣。
他并不知道,等他一走,屋子里那三位,苦大仇深瞬間變成了風平浪靜。
曹氏揉了揉眼睛,問道:“老夫人,真的不跟老爺交個底?其實他前回,表現得還可以。”
“不告訴他!”桂老夫人撇嘴,嫌棄極了。
這個兒子會唱戲?
他連戲都沒有好好看過!
沒有半點兒的表現技巧,不配拿她們的戲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