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繼林啞口無言。
褚東家見此,嗤得笑了聲,滿滿的,盡是嘲弄與得意:“總不能是尋幾個志同道合之人,群情激昂去衙門里告吧?
人家是侯府公子,跟你們,云泥之別。楊老弟,你千萬別告訴我,你念了幾十年的書,真的念傻了,會這般天真。
不,你不天真!
你壓根不敢把溫大公子怎么樣,你只能在那兩個小老弟身上動動心思。
杏榜排行,也許,少這么兩個人,你就中了呢?
以你家的狀況,再熬三年,你都怕你娘看不到你中進士的那天。”
楊繼林渾身抖得厲害。
心里想的所有,被人一層一層地剖開,把他見不得光的陰暗心思全部攤在了日光之下。
哪怕這冬天的日頭沒有一丁點的暖意,楊繼林還是覺得,他被曝曬出來的東西全部燒了起來。
難堪、惡心……
他都知道。
可他又能如何?
勤勉幾十年,若只是個秀才,遲遲無法更晉一步,也許早幾年就已經歇了心思,再不考了。
可他偏偏中了舉人。
進,進不了,退,又豈能甘心?
誠然,中了進士之后,也得等缺,可若只是個舉人,什么缺都落不到他頭上,家里亦沒有銀子給他捐官。
他只能繼續考,三年復三年。
年節里,聽褚東家提到溫辭舞弊的消息時,楊繼林恍惚了兩天。
氣憤與茫然包圍了他,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氣。
看,不是我楊繼林念不好書,只是輸在了出身上。
楊繼林把消息告訴了王笙與錢暉,一如褚東家所說,少兩個是兩個,誰知道呢……
“我,”楊繼林抹了一把臉,死鴨子嘴硬,道,“我怎么了?你告訴我,我告訴他們,僅此而已。”
若因此受了影響,那也是王笙與錢暉自己的事。
年輕人,跌一跤算得了什么?
反正,原也不是一定會中,大家水平都差不多,說得再直白點,那兩人背經義,還背不過他呢!
褚東家一聽這話,哈哈大笑,笑得楊繼林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才道:“是啊,你沒讓他們去認個位高權重的干爹,也沒讓他們自暴自棄,所有的都是咎由自取。
來來來,楊老弟,我再給你指條路。
順天府給安排的住處,有一片離北大街不遠吧?
那一帶,總共住了幾十號人,半夜時候,你去點把火。
如此一來,少幾十個對手不說,還能把溫辭的爹拉下水。
人家管著考生事務,出了這樣的大事,烏紗帽危了呀!
一石二鳥,一石二鳥!”
楊繼林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褚東家,像在看一個瘋子。
一時之間,他甚至無法分辨,褚東家是故意拿話諷刺他,還是真的在給他出主意。
楊繼林往后退了兩步:“我沒瘋!”
褚東家的胡話,他一個字都不會聽。
去放火,這得是腦子磕了多大一個窟窿才能犯這種傻?
他只想考春闈,只想中進士,他怎么可能在考試之前犯事,犯得還是丟腦袋的事情呢?
楊繼林再不愿多聽褚東家說一個字。
這人,無疑,就是個瘋子!
楊繼林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鋪子。
褚東家看著楊繼林的背影,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蠢貨!”
他在心里如此評價著。
不僅蠢,還迂。
黑檀兒趴在屋頂上,舔了舔爪子。
它的身邊,還有一大一小兩只貓,癱在瓦片上,敞著肚皮曬太陽。
黑檀兒喵了聲。
大貓爬了起來,迅速地搖頭晃腦甩了甩毛,幾個躍身,往北大街方向去了。
小貓兒一動不動,瞇著眼享受陽光。
黑檀兒沒管它,調轉方向,去了燕子胡同。
溫宴正坐在廚房里。
她與桂老夫人,同袍情誼更勝祖孫情。
尋常人家親親熱熱的祖母和孫女,她們兩個能裝,卻沒有必要。
倒不如彼此自在些。
先前說完了正事,溫宴就來了廚房,聽烏嬤嬤念叨油鹽醬醋。
這事兒有趣多了。
灶臺上在蒸水晶油包,室內甜滋滋的,呼吸一口,只覺得渾身像泡在了糖罐里。
廚房門口支了個小爐子,烏嬤嬤用它燉著魚湯。
黑檀兒從屋檐上下來,圍著爐子轉了兩圈,喵呼喵呼叫。
烏嬤嬤一聽就笑了,撤了火,開著蓋子晾:“冬天,涼得快,一會兒就能喝了。”
黑檀兒表示滿意。
它心情好,溫宴問什么都喵喵答得周全。
溫宴放它去喝湯,自己思量了一番,回正屋去尋桂老夫人。
“還能再熱鬧些,您且再等等。”溫宴道。
桂老夫人眼皮子都沒有動,閉目養神,手指在羅漢床上點了點,示意她知道了。
她等得起,也得等。
好不容易唱出大戲,要是不夠熱鬧,豈不是虧大了。
既然戲臺還能更高,她越發要養精蓄銳,等待登場之時。
夜幕降臨。
冬天的夜總是來得很早。
因著衙門供給蠟燭,考生們居住的這一片屋舍,全都亮著,直至快三更了,才陸陸續續,有幾間暗了下去。
離此地不遠的大街上,京衛指揮使司的人馬巡邏而過。
今夜恰恰是徐其潤當值。
他年紀雖輕,卻把手下人管得服服帖帖,指揮使司這地方,有人背景硬,有人拳頭硬。
徐其潤兩者都不缺,自能服眾。
夜色里,墻上竄出了一只貓,直直就往徐其潤腦袋上落。
徐其潤身手敏捷,察覺到了動靜,當即閃身,出手去架,兩廂一交手,他才看清楚。手機端一秒記住筆\趣\閣→m.\B\iq\u\g\eTv.C\o\m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這不是飛騎校尉嘛!”徐其潤樂了,“你主子半夜不在街上晃,換你了?”
黑檀兒瞪著他。
徐其潤瞪回去。
一人一貓,大眼瞪小眼。
瞪歸瞪,徐其潤還是蹲下了身子。
這貓怪兇的,揉兩下怕是會挨好幾爪子,可這貓偏又機智通人性,應該不是大半夜沒事兒干,找他樂子來了。
“你有事找我?”徐其潤猜測,“你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黑檀兒:“喵。”
徐其潤看了眼黑檀兒先前出現的方向。
連片的胡同隱在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出來。
徐其潤站起身,隨口點了兩個人:“你們跟我,其他人繼續巡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