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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里。
溫宴聽說霍以驍回府了,便放下手中書冊,讓歲娘準備擺桌。
邢媽媽卻道:“驍爺還在前頭書房里,親家二老爺也來了。”
“二叔父來了?”溫宴頗為意外。
她這宅子,曹氏倒是來過兩次,高高興興與溫宴說話。
姐妹們更不用說,得空時就愿意來園子里逗貓觀花,便是溫辭,都被霍以驍他們請著飲了幾次酒。
溫子甫卻從未登門,他公務忙,便是休沐時,也安排得滿滿當當。
今兒這么晚過來,定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這么一想,溫宴便起身往前頭書房去。
里頭已經點起了燈。
溫宴推門進去,就見溫子甫坐著吃茶,霍以驍在看一本折子。
“宴姐兒,”溫子甫笑了笑,可能是話題有些沉,笑容又收了回去,道,“是給平西侯府平反的折子,我請教了畢大人與三司的老大人們,改了又改,等四公子看過了,合適的話,明兒早朝我就遞上去。你來得正好,一塊看看,有沒有什么要改要補充的,只管與我說。”
溫宴一愣,無意識地捻了下手指,而后應了聲“好”。
霍以驍看完了,將折子遞給她,道:“慢慢看,不著急。”
溫宴接過來,看著上頭熟悉的字跡。
字體不大,卻是雋秀有力,一筆一劃里自有風骨。
溫家這三兄弟,幼年時都臨著同樣的字帖,長久下來,風格相似,卻因著各人習慣與喜好,并不完全相同。
溫宴是能分辨父親與兩位叔父的親筆的。
可這會兒,就那么一眼看去,她仿佛像是看到了父親的手書一般。
眼前倏地起了霧,她認得字,卻成不了句,溫宴趕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然后睜開來,從第一句開始,認認真真往下讀。
溫子甫寫得確實用心,曾經莫須有的那么多罪名,全被列在了其中,逐一解釋、駁斥。
溫宴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上輩子。
那時候,為了翻案,他們也寫過這樣的折子,只是,經手的是御史。
彼時局面不同,饒是想盡各種辦法步步壓迫沈家與永壽長公主,在塵埃落定之前,最終結果如何,亦是未知之數。
霍懷定通過幾個熟悉的御史,幾道折子一塊遞,層層推進,如排兵布陣一般,溫宴與霍以驍是最后壓陣的。
他們不是先鋒,御史們才是。
可御史們寫折子,道理再是清楚,也講究章法,該有氣度時需得彰顯氣度,該罵人時又得罵得狠辣,從一篇起勢的文章來看,他們無疑寫得極好,但終究,是官場上同窗的視角。
溫子甫這本卻不一樣。
沒有那么重的匠氣,字字句句,皆是親人的內心的吶喊。
旁人聽起來,許是沒有御史們寫得那樣有氣勢,卻是動人心。
作為親人,更是能看得心中泣血。
溫宴的指腹落在那一列列的句子上,從中汲取了很多力量。
正如二叔父那天說的,他們在“一起告”,一家子人,都在使出渾身解數。
溫子甫看了看霍以驍,又看了看溫宴。
不得不說,他是忐忑的。
這么份折子,原還是初稿時,他拿給老大人們看,心中都沒有一點兒猶豫、不安,等修改之后,明兒直接朝會上念,他都不會怕。
偏偏,是給家里人看,他有些拿捏不準。
想來也是。
讀書人,從小到大無數文章給先生批改,給其他同窗點評,都已經習慣了。
溫子甫抿了一口茶,又接著抿了一口。
溫宴念了兩遍,抬頭與溫子甫道:“我看著挺好,道理都講得明白。”
溫子甫的心落了一半。
霍以驍道:“明兒朝會上,叔父只管上折子,您今兒尋過幾位老大人,他們心里也有數,能配合的,定然會配合您。把通敵的所謂證據都駁斥干凈了,也就不用擔心順天府何時能定尤侍郎的案子了。”
沒有通敵,尤侍郎若是自盡揭發、就是誣告,若是被害而死、那平西侯府就越發清白了。
溫子甫放下心來,又與兩人說了兩句,眼看著時間晚了,也就起身告辭了。
溫宴和霍以驍一塊送溫子甫出去。
呼吸里,有淡淡的花香傳來。
溫宴柔聲道:“我們這園子,花景好看,平反之后,等叔父休沐時,與祖母、叔母、哥哥姐妹們一塊來賞花。”
花期再長,也不過是一整個春天。
他們要在這個春天里,還平西侯府一個清白,給死去的親人一個交代。
溫子甫聽明白了,重重頷首,又怕夜色里溫宴看不到他的動作,開口沙啞著應了一聲“得來賞花”。
說起來,自家老母親,很喜歡賞花的。
送走了二叔父,溫宴與霍以驍往后院走。
才行兩步,手就被霍以驍牽了過去,溫宴抬眸看他。
霍以驍一面走,一面道:“看你心不在焉,還是牽著走,免得絆著。”
溫宴眨了眨眼睛。
她對這兒太熟悉了,哪怕心思不在,也不一定會絆著。
當然,誰知道呢,也許還有個萬一呢?
溫熱的體溫從掌心傳過來,她反正是不想去逞那個威風。
眉眼彎彎,溫宴笑了起來:“是,我一直在想那折子,驍爺牽穩一些。”
明明是親近夫妻,相擁而眠都習以為常,今兒牽著手,反倒是牽出些嬌柔來,溫宴越發想笑,連唇角都揚了起來。
以至進了屋子里,坐下來用飯時,溫宴都笑盈盈的。
飯后,溫宴又去逗貓。
黑檀兒精神奕奕,上躥下跳,只看著一道黑影一會兒上了博古架,一會兒又躲去了墻角后頭。
一人一貓,玩得不亦樂乎。
霍以驍坐著看,不知不覺間,心情愈加放松。
他想起了溫子甫的話。
溫子甫說溫宴好福氣,因為在二叔父看來,是溫宴嫁給了他,有了他的支持和幫助,才能替平西侯府做這些事情。
可要霍以驍來說,并不是那樣的。
或者說,恰恰相反。
好福氣的是他,最初時,被支持與幫助攏起來的,是他。
溫宴現在得到的,是她曾經給予他的善意的回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