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消失了。
阿尤肯本來滿臉笑容,此刻也充滿了陰郁。
精靈大賢者之前已經給了他一封信,還是通過坦茲達魯的關系送過來的。
是希望他出手。
毫無疑問的,這頭舉世聞名的古金龍拒絕了。
但之后,他接收到了“神諭”。
那位天神,要求他出手。
當然,他還是拒絕了。
因為幫助過教會,他曾經獲得過面見神明的機會。(詳情見前文第二百八十六章。)
神明……不能沾上關系啊。
倒也不能這么說,只是,洞察9也無法看破對方的真身。
他千方百計見到神明真身,就是試圖用自己的洞察9,真正看看對方,試圖理解這一未知存在。
但他失敗了,而且……他看到了極為恐怖的印象,這也堅定了他絕不和對方扯上關系的念頭,無論是女兒還是自己,都不能。
大家都說天界崩塌了一半,神明無法親自出手云云,可是只有他才知道……
天界崩塌,和祂有什么關系?
祂根本不在意所謂天界,正如同祂所說的那樣:
“所有的存在,都是我的助力,你們自有其用處,無數人都自以為自己是在與我為敵,是在干擾我,消滅我,但最終,他們都會發現,我才是最終的歸宿。”
“企圖與我為敵者,時間將證明他不過是必要之過程,用來設計他想像不到的,更為美妙的事物,以達成至高至善之理。”
陸恩站在地獄邊境。
說是邊境,其實不然,只是這里是帝國的永久傳送門所在地,通過這個傳送陣可以到地獄而已。
陸恩站在這里,靜靜等候。
不出十分鐘,天外飛來一刀劍芒。
劍光璀璨,輝煌萬分,仿佛割裂蒼穹,銳不可當。
陸恩只感覺到自己布下的一切感知網絡都空虛了,延伸的感知就像是探入了黑洞,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返回來的東西。
他干脆消解了那些感知,靜靜等候。
很快,不朽者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很神秘的是,她是走過來的。
沒什么特別花哨的……就像是散步一樣,晚上出門遛彎,偶遇陸恩一樣。
很普通的女人,身材一般,和陸恩這兩米身高比起來甚至顯得矮小,氣質平凡,沒什么出彩的地方,長相也就一般水準,臉上還有皺紋,就是一個很普通的,約莫三十來歲的市井婦人模樣。
除了腰間別了一把樸實無華的長劍。
“我收到了求救,為什么你在這里?而不是在里面?”不朽者問道。
陸恩沒有回話,他只是說道:“不朽者,我能讓帝國更好。”
這話一說,不朽者皺了皺眉。
“所以,你在坑殺皇帝?”她立刻明白了陸恩的意思。
“你不想坐下來好好聽聽,我如何把帝國變的更好嗎?”陸恩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如此說道。
不朽者看著陸恩。
“你說吧,我給你十分鐘。”不朽者盤腿坐下,長劍放在膝上。
陸恩沒有想到她這么好說話,不過再聯想到十分鐘這個時間限制,看起來,不朽者是認為十分鐘絕對不可能讓皇帝死。
這判斷很正確,陸恩也這么覺得,十分鐘遠遠不夠,甚至一個小時都很勉強。
他也坐下說道:“不朽者閣下,帝國已經很腐朽了,我聽說,有些老樹參天,但內部早已被蟲蛀空,只剩下外面一張樹皮,內里卻沒有樹心,這和帝國現在的狀況何其相像?”
“帝國是秩序,強者的絕對自由,就是弱者的絕對不自由。”不朽者言簡意賅。
她的意思也很簡單明了。
從這句話里,他就能夠聽出,這位不朽者的生命里完全不包含激情、夢想或是痛苦,有的只是絕對冷酷的秩序。
世界沒有規則存在,就會變得一團亂遭,所以萬年前,那時候的世界才會混亂如斯,你殺我,我殺你,風雨雷電全得自由。
強者的絕對自由,就是弱者的絕對不自由。
所以,帝國建立了規則,而規則,就必須得到遵守。
必須!
“我們可以建立新秩序,一個比現在好得多的秩序。”陸恩說道。
他接著往下說:“教會迂腐不堪,他號召人們在虔誠尚禮的境界里過平靜安穩的生活。然而由于它自己并沒有任何物質基礎,于是就發生了智者們所語言的情景,騎士連屁股也沒有,又如何可以乘馬呢?”
“教會不堪一用,然而帝國呢?你可以看見,議會在處理了規范法的扯皮事件之后,照例就無事可做了,而下層官僚最忙碌的事情居然是核對本院的當選議員名單!”
“除此之外,第二忙的,就是針對工人聯合這些社會組織,并想趁此機會表明一下它的對上層忠誠鼓舞的心情,你想想,在你那個時代,何曾出現過這樣露骨的厚顏無恥和對社會輿論的蔑視?”
“所有的議會議員都是內閣的親朋密友,換句話說,這些人不是大有產者、股票投機家、銀行家和大工業家之流,就是他們的恭順奴仆,現在的立法權比以前的任何立法權都要草率,你看看規范法鬧出來的亂子,法律,這你所崇尚的帝國秩序之代表,已經成為了他們謀取私利的工具!”
“他們可以隨意立法,以自己的利益為核心,絲毫不在意其他人,這和那個你殺我,我殺你的世界有什么不一樣,區別只是他們不動手,而是用錢!”
“強者的絕對自由,就是弱者的絕對不自由!這是你說的,可你只看見了強者們不再濫用暴力,卻沒有看見力量已經從單純的暴力,變換成了一種新的方式,以貨幣形式對社會資源的強制占有!而誕生的全新壓迫!”
“這比暴力,更加可怕,而這,就是帝國的現狀。”
“工人,僅僅被看做一種資本,他把自己交給廠主去使用,廠主以工資的名義付給他利息,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不朽者。”
“人,已經不是人了,人已經被異化成了豬羊,或者錘子鋤頭,是牲畜,是工具,被異化成了生產資料,他們在自己的社會關系中不是人。”
陸恩沒有去解釋什么“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之類的話。
他知道,不朽者這萬年來的智慧,肯定能理解這點。
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那么在社會關系中,人的社會關系從“人與人”,變成了“人與生產資料”,那人還是人嗎?
或許種族仍然是純血人類,或者魔物混血,但本質上,他們已經不算是“人”了。
這是比改造血統更可怕的改造,這是對人的異化。
“我在帝國各個地方待了很多年,尤其是在地獄營地,就過去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我目睹那些礦工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礦井深處的空氣含氧很少,并且混雜著塵土和炸藥爆炸時的煙,這種空氣對肺部很有害,妨礙心臟的活動,削弱消化器官的機能;緊張的工作,特別是每天上工前和下工后在梯子上爬上爬下,在某些礦井中,甚至年輕力壯的男子也要在這上面花費一小時以上,大大助長了疾病的發展,所以從小就下礦的男子的體力竟遠不如在地面上做工的婦女,地面上碎礦和選礦的工作,是由少女和兒童來做的,這種工作被認為對健康很有益處,因為它是在新鮮的空氣中進行的。”
“許多人年紀輕輕地就死于急性肺結核,而大多數人都在壯年時得慢性肺結核死去,工人們都未老先衰,在三十五歲到四十五歲之間就失去了工作能力,很多人由于爬梯子吃力,弄得滿身大汗,從溫暖的礦井里出來后突然遇到地面上的冷空氣,本來就有病的呼吸器官感染上急性炎癥,他們常常因此送命。”
“僅僅在一處礦山,就在帝都附近的巴勒丘陵,登記冊上記載的79個死亡的礦工中,37人死于肺結核,6人死于哮喘病,他們的平均壽命是四十五歲,因肺部疾病而死的各占死亡總數的48%,必須注意的是,所有這些數字都僅僅是指滿了十九歲才下礦的礦工說的。”
“但實際上,有很多十五六歲,剛剛長成,有力氣的小男孩下去,而他們通常活不到二十五歲。”
“平民中的正派婦女——那些希望靠勞動而不是靠出賣肉體生活的人,甚至在商業繁榮時期也只能得到勉強糊口的一點工資;再少幾個子,她們就要沒有雜糧吃了,所以她們最終將會成為餓死鬼。”
“當她們因沒有工作而被拋到街頭的時候,她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賣淫、乞討或者去死。”
“無論那女,他們是如此的悲慘,那么,他們為改善自己的狀況而進行反抗,有什么錯嗎?他們不是為了爭取利益而反抗,而是為了活下去而反抗。”
“這種反抗心情的最早、最原始和最沒有效果的形式就是犯罪。工人過著貧窮困苦的生活,同時看到別人的生活比他好。他想不通,為什么偏偏是他這個比有錢的懶蟲們為社會付出更多勞動的人該受這些苦難。而且窮困戰勝了他生來對私有財產的尊重,于是他偷竊,搶劫,犯罪只是一種最原始的最不自覺的反抗形式。”
“這樣的反抗,帶來的社會動亂,難道還不夠嗎?難道產生的死亡,比不上一萬年前嗎?一萬年前,底層的人死的有現在多嗎?”
“除了上層基本沒有死的了,這些最下面的人,死的不比以前多嗎?”
“那底層人被異化了,上層的那些人,你以為就沒有被異化嗎?”
“我所追尋的道路不是一種單純的下層階級的黨派性學說,而是一種目的在于把連同有產者階級在內的整個社會從現存關系的狹小范圍中解放出來的理論。”
“金錢和私有的鎖鏈,綁縛著所有人,難道你以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就沒有被異化嗎?不,他們甚至是被異化的最徹底的一群人!”
“他們被金錢束縛,被自身擁有的資本束縛,如果無法讓資本快速增值,那么有產者就會被資本拋棄,然后淪落到無產的地步。”
“所以有產者始終是資本的人格化身,其本身是沒有自我意識的,強如瓦爾德公爵,你看,他為了增殖自身的資本,甚至選擇了背棄帝國,這一趟,他可是沒有來的。”
“不管他是怎樣一個人,一旦成為有產者,就必然成為資本的奴隸,否則便會失去所有的資本,再次成為無產階級,因為資本不會允許自己有任何形式的貶值。”
說到這里,他舉了個例子。
假設,有一個人有一個大商會,每年能給創造十萬金幣的收益。
現在面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把每年十萬金幣都拿去享受人生,過上美好生活,一輩子也花不完的錢,然后明年又有十萬,年年都有十萬,爽飛,怎么享受都行。
第二個則是,你自己放棄所有享受,把所有的錢,包括這十萬的利潤,還有商會本身,質押出去,貸款拿到一百萬,再去買一個商會,這樣,有產者會很累,根本享受不到任何東西,還會因為諸多事務操勞。
作為人類,我們應該都會選一,因為十萬和一百萬,對我們來說沒什么本質區別,都能夠得到極致的享受,人類的生產力也不能讓我們再享受別的了,唯一的區別就是后面的0不一樣。
但有產者,所有人都知道,很顯然,他們都會選第二條。
甚至,選了第二天,多了一個0,為了消耗掉這個0,他們甚至需要創造出奢侈品這種東西,無端溢價,浪費資源。
是的,他寧愿選擇每天睡四個小時,累的折壽,和人勾心斗角,用盡一切腦汁,甚至還可能折壽,遇到危險,也不愿意選擇極盡奢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隨意美好生活。
因為增殖是資本的本能,有產者只是資本的附庸,是資本的人格化身,雖然有產者本身沒有獲得任何享受,甚至還可能累死,但資本本身獲得增殖了,于是有產者也就滿足了。
但如果他不這么做呢?他選擇享受這十萬的話會如何?
結果會是,他的商會,被選擇第二個質押商會的有產者,用一百萬買下,他失去自己的生產資料,淪為無產。
對有產者來說,自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資本的增殖,如果自己的享受會影響到資本的增殖,那么有產者就會停止自己的一切享受!
有產者可以去死,只為了保持資本的增殖。
這就是那句名言的由來:
“有產者可以賣掉絞死自己的繩子。”
這就是資本強迫有產者增殖的過程。
有產者被資本奴役,工人又被有產者奴役。
整個社會,都異化了,整個世界,沒有一個人能脫離這張扭曲的大網,只能看見資本這頭怪獸愈來愈肥壯,吞噬血肉變的肥壯。
可惜的是,有產階級不但自己不感到有任何解放的需要,而且全力反對下層階級的自我解放,甚至通過金錢和各種買賣關系加深這種鎖鏈。”
“這樣一個畸形扭曲的世界,一個如此混亂的世界,僅僅是為了所謂的秩序,你就要繼續保持它嗎?!”陸恩對著不朽者吼道。
而不朽者,站了出來。
“十分鐘到了。”她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