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沙啞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屋內的劉利一臉嚴肅的站在兩具木傀之后,雙手各自從指尖處牽扯出一根淡綠色的光芒,連接在木傀的四肢與頭顱之上。
尤其是當老人說出那句“天子六工”之后,劉利眼神愈加晦暗。
何為天子六工。
禮記·曲禮下:“天子之六工曰:土工、金工、石工、木工、獸工、草工,典制六材。”
此六工奉“天子”親命,所以這六種匠人如同有天助,可以驅兇辟邪。
而他自然是歸屬于木工。
劉利目光盯著緊閉大門后,若隱若現的佝僂身影,沉聲道:“老人家,我這是家具店,不是棺材鋪,您是不是找錯地方了?要不勞駕您再去別家看看?”
止步于門口的佝僂老人一手提著黑皮燈籠,一手負在身后,搖頭笑道:“沒有,沒有,沒找錯,就是找你的,木工家的小少爺,如果不愿意幫老頭子我打棺材也成,我知道你們長洲劉家啊,有一口木魄永昌棺,如今算算,也應該交到小少爺你的手上了,不如借給老頭子我用用?”
咯吱!——
咯吱!——
兩具低頭的木傀猛然間抬起頭,它們就那樣面對著大門,畫著紅色腮紅的慘白妝容在夜晚格外瘆人。
劉利聽到木魄永昌棺這五個字的反應比聽到天子六工的反應還要激烈,他眼底閃過一絲詫異,控制著木傀緩步靠近門口,同時口中說道:“老人家,你在說什么?什么長洲劉家?我祖上五代都是木匠不假,可是祖祖輩輩都是扎根在東夏市,而您所說的長洲……那是哪,東夏市附近有這個地界嗎?您不會是老糊涂了吧,要不我帶您去醫院瞅瞅?”
鋪子外的霧氣越來越重,滾滾涌動,霧氣翻滾間,隱約有模糊人影不斷浮現在霧幕中,高矮皆有,各不相同。
佝僂老人抬頭看了一眼鋪子大門,蒼老的臉上露出笑意,輕聲笑道:“小娃娃,有意思。”
嘭!
突然間。
兩道黑影似是黑色雷霆一般,猛的撞破鋪子大門,木屑飛濺間,它們各自手中握著一條拇指粗細的生銹鐵鏈殺向佝僂老人。
兩條銹跡斑斑的鐵鏈一上一下,掀起呼呼風聲,好似兩條千鈞鋼棍般,兇狠的砸向老人的頭顱與腰間。
與此同時,彌漫的霧氣猛然一震,一只散發著金光的手掌破開霧氣,對著那兩具木傀的方向一揮手,一道劇烈剛猛的光柱砸落在兩具木傀之上。
金光手掌的主人是一位面相朦朧的高大男子,身披青甲,腰懸長劍,不知何時出現,就那樣靜靜的站在佝僂老人身后。
踏踏。
劉利一手揣兜,一手撓著雞窩似的頭發,緩步走出店鋪,目光心疼的看了看破損的大門,然后落在那道身披青甲的人影身上,頭疼道:“英魂?兵家修士?老人家,您這來頭有點大呀,但是張口就要我們老劉家的傳家寶,就憑一個兵家修士的身份,不夠。”
話音落下。
那兩具被青甲英魂轟飛,胸口破爛的木傀在一旁地面上開始猛烈的顫動,抽搐起來。
咔!
咔咔咔!——
木傀的身體開始由內而外的破裂,一股股漆黑的濃漿從中流出,緩緩流淌,最終,兩具木傀徹底破裂,從中流出的漆黑濃漿將一大片地面染黑。
咕嚕嚕!
漆黑的濃漿開始冒出一個個氣泡,反復沸騰起來了一般。
然后,一條,兩條,三條,四條,五條……!
足足十八條漆黑干枯,似是枯樹枝椏一般的手爪從黑色泥漿中伸出,尖銳干裂的爪子按在四周地面,用力撐起!
咔……
水泥地面隨著爪子用力,炸出一圈龜裂。
最終,一只細細高高,體型將近六米,十八條干枯手臂錯落有序生長在身后,宛如蜘蛛一般的駭人鬼物從漆黑泥漿中掙脫而出,緩緩坐下。
猙獰的面孔沒有眼睛,原本應該是眼睛的位置被一雙手掌所取代,看起來詭異莫名。
木詭師,木詭師,何為木詭?
木傀去掉亻便是了!
雖然木詭師的傀儡術堪稱一絕,但是他們的看家本事卻并不是什么傀儡術,而是以木養詭!
佝僂老人看著緩緩起身,夾雜著對生者無盡惡意的漆黑鬼物,那股對生者的怨恨與惡意,如同實質,逼人非常。
老人淡淡道:“小娃娃剛開始還不承認自己是長洲劉家的小少爺,怎么現在就改變主意,承認了?”
劉利抽出揣進兜里的手,攤手說道:“既然老人家是兵家修士,我藏藏掖掖也沒意思,畢竟您這類兵家人,在圈里可是出了名的狗皮膏藥,不講理,我就算矢口否認,也不可能輕易脫身。”
佝僂老人點點頭,笑罵道:“小崽子說話綿里藏針。”
然后老人又轉過頭,看向一旁帶著無盡惡意,不斷躍躍欲試,想要攻擊的漆黑鬼物,目光深遠,仿佛看盡了鬼物的前世今生,感嘆道:“人類啊,渴望光明,卻又用盡了一切黑暗的手段,如此以往,諸子百家,終有一日再無人去收徒,將傳承斷盡,永不復還!”
劉利閉口不言,似是默認了老人家的說法。
不知何時,青甲英靈已經消失不見。
佝僂老人一手提燈,一手對著劉利擺擺手,慈祥笑道:“算了算了,既然小少爺不愿意借給老頭子我這口棺材,那就不借,你瞧瞧現在這劍拔弩張的架勢,搞得好像老頭子我倚老賣老似的,老嘍,不服老不行的,哪還能和你們年輕人動手,拳怕少壯嘛。”
說著,佝僂老人一手提著黑皮燈籠,一手負在背后,轉身緩步離去,不一會便消失在濃霧中。
隨之,濃霧漸漸消散,仔細去聽,還能聽到遠方傳來的那句,老嘍,我這老腰哦,之類的碎碎念。
劉利看著濃郁消退,沒有第一時間遣退那只漆黑鬼物,而是蹲在地上,雙手撓頭,總感覺哪里不對!
兵家修士是出名的狗皮膏藥,不講理,怎么可能這么好打發。
不對。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突然!
劉利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匆匆的站起身,慌忙跑進鋪子后屋,果然,鋪子后屋中,一口地窖的蓋口此時四敞大開。
他連忙下到地窖,而地窖的最下方,原本擺放著木魄永昌棺的地方,此時空空如也!
劉利怒目圓瞪,一瞬間便想通了其中關節,恨的他后槽牙都咬碎了!
他大聲喝罵道:“老東西!老陰逼!!!王八蛋!算計我!!!”
…………
另一頭。
一片黑暗中。
佝僂老人提燈前行。
一位身形高大的青甲神將,肩頭扛著一口青色,棺材蓋上刻著“福壽永昌”四個大字的木棺,跟在老人身后,嘿嘿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