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村內,陸濤提著血刀緩步行于阡陌之間,目光茫然,若有所思。
剛剛在說出那句“佛陀鎮我不得”之后,他就馬上感覺到,有一股神圣莊嚴,惶惶若天威的壓力,自九天之上,狠狠了過來。
同一時間,耳邊響起梵音陣陣,眼前浮現漫天佛光,恍惚間,好似是有萬丈金身臨于天際,正悲憫的注視著世間生靈。
丹田內,血刀真氣瞬間勃發,自行抵御佛法無邊。
可惜,僅是徒勞。
就在陸濤覺得自己即將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永墮苦海的時候,佛光普照之異象卻又退去。
佛經有云,一剎那者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一羅預,二十羅預為一須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須臾。
異象來的快,去的也更快,也許連十分之一剎那的時間都沒有。
好似只是陸濤的幻覺。
但丹田內蓬蓬勃發,活潑靈動的血刀真氣卻告訴他,剛才的一切,并非是幻覺。
在此之后,天地間陰氣雖然依然濃郁熾盛,但卻無法再壓制他體內的血刀真氣,而且陸濤因為血衣袈裟而變得時常獰笑的臉,亦是平和了起來,一派寶相莊嚴。
竟然瞬間就變為了一個真正的有道高僧。
元月初五,陰陽之門洞開,佛陀神靈顯化人間
“莫非世間真有真仙佛陀?”一個疑問,又是從他的心中升起。
這般變化,其他兩人卻是不得而知。
李三牽著棕龍和犀甲,亦步亦趨的跟在陸濤身后,不敢離得太遠。
剛才他聽自家大爺念叨了兩句之后,就總覺得周圍陰風陣陣,像是有什么肉眼看不到的東西跟在身邊,一直心中惴惴,直到周圍村民越來越多,一顆心才算是踏了下去。
而王云芝則是騎著角兒,遠遠吊在最后。
此時失手被擒的王家嫡女距離那個讓她恨得牙癢癢的血衣背影,已是超過了十丈。
她于心中自忖,以角兒的腳力,也許大約只需要十息的時間,就能徹底從那惡僧的視野中消失,從而脫離他的掌控。
但這個想法始終都沒有付諸于行動。
因為那惡僧雖然未曾回過頭,卻始終是將自身靈覺籠罩在她的身上,且一點都不遮掩,就如同他的為人一般,囂張而霸道。
更為重要的是,剛剛血衣僧人橫刀馬首之上,以及灑然前行并悠然自語“佛陀也鎮我不得”的兩個畫面,已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中,讓她產生一種自己永遠無法從這惡僧手中逃脫的怪異感覺。
出生于頂尖江湖世家的王云芝知道,這是自己糟了這惡僧的算計,于心靈交鋒中落了下風,讓她的劍心蒙塵。
解決之法,除了靠時間積累,慢慢拭去靈臺塵埃,唯有一劍將這惡僧誅殺這一途。
可她一身真氣被封,又如何使得了劍?
而且受此影響,丹田內被封住的真氣更加滯澀,難以運轉,這讓她無可奈何的同時,也只能于心中感嘆:“果然是江湖險惡”
“鬼,鬼啊!”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三人心思各不相同,正在前往陸家祖宅的路上,忽然卻是有一個毛骨悚然到了極點的尖叫聲遠遠傳了過來。
三人皆是回神。
李三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貓,一個機靈,如驚弓之鳥般叫道:“鬼,哪里有鬼?”
他猛的環顧四周,待看到身披血衣袈裟的大爺依然在身前之后,才是悄然松了口氣,隨后又循著那尖叫聲望去,卻見道路拐角處,忽然是有一個披頭散發,衣服破破爛爛的身影,跌跌撞撞的沖了過來。
他的身后,有七八個人緊追不舍,還各自喊道:“望生老伯,這大白天的哪來的鬼啊!別跑了,別跑了。”
“陸望生瘋了!陸望生瘋了!”
“前面牽馬的人,快幫忙把這瘋子攔住!”
沒一會,那人影便沖到近前,卻是一五六十歲的男子,滿身盡是污泥,臉上鼻青臉腫的,好似是摔了好幾跤,雙手胡亂揮舞,雙眼渙散無神,口中“鬼啊”“不要啊”的亂喊個不停。
一個瘋子!
陸濤眉頭皺起,臉上略有茫然。
剛剛那種狀態
瘋子本來是不看路的狂奔,即使眼前有人也不避開,可他在看見身披袈裟,臉上尚有些許悲憫之色的陸濤后,竟是猛的停了下來,眼中露出了幾分光亮,好似是看見了活佛一般,直接拜倒在地,叫道:“佛爺救命,佛爺救命啊!有鬼一直跟著我,他就在我后面”
說著,瘋子回了回頭,而后像是看見了什么極為可怕的事物一般,眼睛睜圓,滿是驚恐,叫道:“他過來了!不要,不要.啊!他抓住我了,他抓住我了!”
被他這么一鬧,陸濤徹底從“滿心慈悲”的狀態中掙脫出來,而后一身冷汗簌簌而下。
“剛才在看到那佛光異象之后,我就一直腦袋空空,神思不屬,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了”陸濤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感到后怕不已。
剛剛,他好像真的成了一個“和尚”!
“是因為我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說了一句褻瀆真佛的話嗎?”
“難道這個世界真有佛陀真仙的存在?”
“看來以后不能再這么隨便說話了”
心中思緒紛飛,那幾個追趕瘋子的人正好也跑了過來,幾人剛要上前制住那瘋子,可在看清身前攔路的人馬后,又是齊刷刷的站住。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前面那是什么怪物啊?
看著像馬,卻一頭長著滿身鱗片,一頭四蹄為爪,駭人至極,更遠的地方,還有一頭長著亮銀色的獨角,正載著一人緩緩而至。
當然,最令他們驚訝的,還是那兩頭異獸身前,穿著紅色袈裟的俊美和尚。
看上去年歲不大,滿臉慈悲,寶相莊嚴,渾身上下透露出一種能令人變得異常安靜祥和的氣質。
雖然立在阡陌鄉間,卻好似身在彼岸佛國。
“這是碰見活佛了?”幾個人心中,皆是生出了如此想法。
可是緊跟著,這般想法就又瞬間消散。
那和尚本來滿是悲憫的臉,竟是極為突兀的變得分外猙獰,他一腳踹開匍匐于身前的瘋子,喝罵道:“他媽的,這是哪里跑出來的瘋子,敢來壞了佛爺的清凈?”
瘋子被一腳踢飛,身子在空中打了個轉,落地之時口噴鮮血,當時就一動不動,昏死了過去。
幾個人頓時愕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趕忙再打量了那和尚一眼,接著又是齊齊打了個寒顫。
剛才不知道為什么,幾個人都是沒有注意到,這“活佛”的手中,竟然是提著一柄血紅長刀,于熹微的晨光中閃著寒光,攝人心神。
“哼,真是個惡僧,連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都下得去手。”王云芝驅馬而至,滿臉的不屑,“難道你就真的不怕佛祖怪罪?”
“我怕佛”
陸濤脫口而出,可瞬間就又想到剛才那詭異遭遇,不禁心中一凜,又是硬生生地把那最后一個“祖”給咽了回去,哼了一聲,道:“小祖我可不守那些亂七八糟的戒律,普通人就殺不得打不得嗎?更何況又是一個瘋子!這是本座今天抓了個美人心情好,不愿壞了一會享樂的興致,要不然他哪還能有命在?”
王云芝雖然聽出了他口中的色厲內荏,可依然是招架不住這惡僧的“嘴上功夫”,臉上瞬間漲紅,只呸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聽了兩人對話,陸家村追趕瘋子的幾個人終于是反應了過來。
這哪是遇見什么活佛了啊,這他媽明明就是碰到不守戒律的花和尚了啊!
這是得殺多少人,才能把這刀給染成這個顏色啊?
一會這位佛爺不會把他們都給宰了吧
因為緊挨著三江城,陸家村的村民倒也時常能碰到提刀帶劍的江湖中人,應對諸如此類情況的經驗多少還有一些,幾個人極是默契,管都不管地上已是昏死過去的瘋子,更是連多余的眼神交流都沒有,各自小心翼翼的緩緩后退,一個大氣也不敢喘,生怕引起了眼前惡僧的注意。
“慢著!”
眼看幾個人就要向后退出去了一丈的距離,連提著的心都還沒放下,就聽見那提著血刀的惡僧又是暴喝一聲。
“你們當小祖我是瞎子不成?”陸濤被這幾個人的動作氣笑了,“誰他媽的讓你們走了!”
幾人頓時呆立當場,皆是肝膽俱裂,二話不說便跪倒在地,連連磕頭,“佛爺饒命,佛爺饒命!”
我就這么可怕?
陸濤翻了個白眼,道:“誰他媽的說小祖我要殺你們了?”
“佛爺慈悲,佛爺慈悲”幾人還是磕頭不止。
騎在角兒身上的王云芝見此,更加不屑,小聲嘀咕道:“哼,也就只能在這些鄉野愚民面前耍威風了”
放屁
感情方才不是我制住的你?
陸濤嘴角抽了抽,也懶得跟這女人一般見識,假裝沒聽見,大刺刺的向前,將血刀放在一人的肩膀上,明知故問道:“小祖我問你,這是不是陸家村?”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鉆入鼻中,那人身子一僵,哭腔道:“回佛爺的話,這里正是陸家村。”
陸濤十分滿意他的反應,又是問道:“那這里有沒有一個狗東西叫陸濤?”
“陸濤?”那人口中重復了一遍,愣了一下。
陸濤手上加了些力氣,喝道:“有沒有!”
“有的,有的!”那人如夢初醒,連連點頭,“不過他早就隨著他爹去了三江居住,往常一年也回不來幾次,三年前他爹死了,之后就更是只在每年他爹娘的忌日和初五祭祖日才回來今日陸濤應該也是要回來祭祖的,可不知道為什么,現在還看不見個人影”
他口中哆哆嗦嗦的說著,心中卻是將陸濤罵了個半死。
陸家村除了陸濤之外,也不是沒人在三江城謀生存,而他現如今到底在三江城吃哪一碗飯,也早就被其他在三江經商的村民傳開了。
混江湖!
聽著威風是威風,唬人也是真的唬人,可村子里面卻沒幾個人真的羨慕。
那可是要命的行當!
現在可不就是嗎?這個兇惡至極的和尚,八成就是陸濤在江湖上惹下的仇人了。
在外面打殺就算了,現在竟然還找到村子里來了,把他都給連累了
陸濤!
陸濤自然是不知道,眼前這個乖巧不已的人竟然會在心中瘋狂的咒罵他,聽了他的話,重重的哼了一聲,道:“竟然不在?媽的,真是便宜他個了”
隨后陸濤又是裝模作樣的罵了幾句,這才抬起血刀,輕輕踢了身前之人一腳,道:“告訴我陸濤的祖宅在哪就滾吧,小祖我找不到他的人,就先去燒了他的房子。”
那人哆哆嗦嗦的說了,而后愕然抬頭,道:“佛...佛爺,您竟然不殺我?”
陸濤眼睛一瞪,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罵道:“眼睛是瞎的,看不出來小祖我是佛門中人?殺什么殺?出家人慈悲為懷的道理你不懂是吧?還是說你活膩歪了,要找死?”
“不是,不是”
那人連連搖頭,隨后猛的從地上爬起來,轉身逃命,可還沒跑出去幾步,就又聽身后那惡僧喊道:“慢著!”
那人身子又是僵住,回頭哭腔道:“佛爺還有何吩咐?”
陸濤指了指地上昏死過去的瘋子,道:“這人是怎么回事,是怎么瘋的?難道真撞見鬼了不成?”
那人苦笑道:“這小人就真不知道了,這人本來也是好好的,可是幾天前不知道怎么就瘋了,說什么自己看見鬼了,在村子里面都亂跑了好幾天,因為今天是祭祖日,族長怕他破壞了祭祀,觸怒了先人,這才讓我等抓住他,先看管起來”
“幾天前就瘋了?”
陸濤眉頭皺起,想了一會,才是揮了揮手,道:“滾吧。”
那人如蒙大赦,撒腿就跑,他的幾個同伴,也是如鳥獸散。
接著,一臉若有所思的陸濤帶著李三和王云芝繼續向自家祖宅走去。
行至半路,對陸濤剛才行為大是不解的李三忍不出開口問道:“大爺,您明明和二爺是結義兄弟,可剛才為什么又要如此行事?”
陸濤哼了一聲,道:“我雖然是出家人,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今天是你們大乾的祭祖日,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但凡是還能喘氣的,都得回鄉祭祖,要不然就是忘本,就是不孝!我那義弟如今深受重傷,暗中還有不知身份的仇敵環伺,回鄉祭祖是不可能了,我若是不來這么一出兒,這陸家村的鄉野愚民們會怎么看他?”
“哼!雖然是人在江湖,可他到底還姓陸,根也在此處,所謂人言可畏,積毀銷骨,諸如此類的麻煩,我這個當大哥的,能替他解決一點便是一點”
“反正我是個惡人,不怕這些”
李三聞言,一下子呆住。
這
一番話,竟是說的李三都不認識眼前的血衣僧人了。
難怪二爺會和此人結拜!
馬背之上的王云芝,亦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還是剛才那個惡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