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人正輪番去給礦工們攻心的時候,秦川則愜意地坐在山梁上,喝著肉湯,一邊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
如今的呂梁山脈,并非后世那樣的黃土連天,雖是十月金秋,低矮連綿的山梁上仍隨處可見暗黃的枯草。
等來年春天,這些枯草就會變成碧綠蔥郁的青草,再往上的高山上還有一片片的亞高山草甸。
貧瘠困苦的呂梁山脈,能養活的人口很有限,但能養活無數牛馬。
只是明末官府糜爛嚴重,不論官兵還是縉紳大戶,魚肉百姓早就習以為常了,牧馬人辛辛苦苦喂養幾年養出的馬匹,被官府強行征調卻經常拿不到一分錢征調費,加上小冰河時代連年干旱,糧食奇缺,草甸的冰雪解封越來越慢,導致養馬的人越來越少。
據老黃從鄉民口中打聽到的,整個婁煩除了云頂山還有一群牧馬人之外,其余村落早已沒有大量養馬的鄉民了,也就一些大戶中戶家里還養有那么幾匹。
如今,云頂山那群牧馬人已經落到巴山虎手里了,那馬場是巴山虎的地盤,聽說云頂山往南也有牧馬人,但那是任亮的地盤。
穿越之前,秦川看過一些資料,知道這個任亮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呂梁山一帶的賊寇頭子最后死的死,逃的逃,就他在三座崖牢牢站穩了腳跟,建奴入關后還跟清朝對抗了幾十年,直到垂暮之年被自己的兒子給賣了,才被清軍攻破寨子,他自己也慘死在清兵手中。
對于任亮這種人物,秦川是打心底佩服的,洪承疇那樣所謂的忠臣名將最后都只能剃掉頭發辮起一條老鼠尾,而一個大逆不道的反賊卻能在建奴的鐵蹄下魏然不屈。
兩相比較之下,秦川還是比較喜歡當賊。
馬是肯定要養的,而且,云頂山草場是肯定要搶到手的,他想讓婁煩名馬甲天下這句話重現于世,但現在,得先把黑山礦場拿到手。
攻心戰起了效果,一群九箕山老匪瞎編亂造各種受苦受難的經歷,遇到秦大管事才重獲光明的事跡輪番演說后,礦場的木墻上突然翻出一道人影,以極快的速度朝山梁狂奔。
“別放銃子,俺愿降,俺愿降……”
“混賬!”
孟忠嗣氣得不行,跳著腳大喊:“快,快放箭,別讓那叛徒跑了。”
箭樓上射出幾支歪歪扭扭的箭支,準頭最好的一支落在那人的屁股后面三丈多遠。
九箕山老匪們當然沒放銃子,而是一個個滿臉堆笑地迎了下來,為首就是那個憨厚小老頭,熱情地握住逃出來那個礦工雙手,咧一口大黃牙滿臉傻笑。
接著是那個半大小子,一雙圓凸的大眼睛轱轆亂轉,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把礦工打量了好幾遍之后,便嘰嘰喳喳問起對方姓名籍貫家中可有父母子女婚配情況等等。
穿儒袍的書生則手捧一本冊子,拿支毛筆在旁邊記錄,不時把筆尖塞進嘴巴沾點口水,把嘴巴弄得黑乎乎一團。
最后,是那個銅鈴豹子眼的壯漢,端著一碗肉湯走過來,一把塞到礦工手里,大喊一聲:“干了這碗湯,咱們做兄弟!”
礦工慌得不行,顫抖著雙手,把一大碗湯連肉帶骨頭一起吞進肚子,然后眼巴巴望著山梁上那口大鍋。
“好兄弟!”
銅鈴豹子眼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差點沒把他按到地上。
然后,礦工被眾星拱月般送上山梁,直到在一張柔軟的鹿皮墊坐下后才沒那么慌。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還會有第三第四第五個……
飯都吃不飽的礦工難以抵擋肉湯的誘惑,更不想被殺頭,那堵低矮簡陋的木墻上,不時翻出幾個礦工,沒命似的朝山梁奔去。
孟忠嗣氣得快把箭樓跺塌了,不停地指揮手下射這個射那個,搞得他的人一陣手忙腳亂,根本不知道該射哪個,跑出去的四五十個礦工當中,只有只有三個被弓箭射中。
其中一個倒下去后就再也沒爬起來,另外兩個則帶著插在身上的箭支,硬是跑到了山梁腳下。
對于他們,九箕山老匪能做的只有用刀子把箭頭挖出來,用僅有二三十度的燒酒清洗傷口,然后按大當家教的方法,拿針線把傷口縫上,最后一步就是聽天由命。
孟忠嗣知道,再這么下去的話,幾百個礦工肯定會跑個一干二凈,不能坐以待斃了。
于是,孟忠嗣匆忙召集人手,親自帶三百個礦工沖出礦場,歪歪扭扭地朝山梁沖去。
沒有礦工愿意打頭陣,全當起了縮頭烏龜躲在后面,孟忠嗣沒辦法,只得讓自己從孟家莊帶來的十幾個護院,和礦場里一些忠于他的礦工打頭陣。
人多勢眾之下,他的人膽氣倒是挺足的,挺著刀槍一路猛沖喊殺連天。
望著那群嗷嗷叫跑來送死的沙比,秦川扔掉肉骨頭,站起身,抽出長刀,拔起插在地上的竹槍,翻身上馬。
“兄弟們,殺他娘的。”
“殺他娘的。”
二十五個九箕山老匪排成一支箭頭樣的沖鋒陣型,從山梁上策馬直沖,奔瀉而下。
剛投降的幾十名礦工,則在山梁上目瞪口呆地看著。
騎兵者,雷霆也。
自古得騎兵者得天下,騎兵戰法講究快,狠,準。
其中的快,需要一定的加速距離。
狠,是需要重若雷霆的氣勢。
準,則是看準對方陣營的薄弱之處,給予精準無比的打擊。
具備這三點要素的騎兵,無往而不利,通常以少量的兵力干翻數倍于自己的敵方大軍。
以一百騎破一萬敵軍的先例并不是沒有過。
九箕山老匪占據有利地勢,山梁的緩坡為他們提供足夠的速度和氣勢,作為箭頭的秦川則有一雙毒辣的眼睛,緊盯著對方陣線的薄弱之處,引著身后二十五騎直沖而去。
秦川知道,他今天如果退了,以后再想拿下這座礦場,想俘獲那幾百礦工就難了。
一座礦都拿不下,如何拿下整個呂梁山?
二十五騎,如一支箭,狠狠貫進幾百個礦工陣中,把那稀稀落落的隊伍捅了個對穿。
那些礦工在一片慘叫聲中四散奔逃,想躲避騎兵的沖殺。
一個對穿后,利箭繞了一個半圈,以雷霆之勢把亂成一團的陣型再次捅了個對穿。
礦工們紛紛扔下兵器,一部分往回跑,漫山遍野地亂逃。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利箭分散開來,向奔逃的礦工包抄而去。
那些礦工們紛紛跪在地上,高舉雙手告饒連連。
戰斗很快就結束了,秦川這才來得及低頭看一眼自己生疼的肚子。
剛才沖鋒的時候,有一把長槍從自己的肚子擦過,疼得他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檢查一遍后,他才長長松了一口氣,他的外衣里面,穿有一件棉甲,那桿長槍并沒有扎穿棉甲。
“點人頭。”
秦川又急忙四下看去,一個個地清點還騎在馬上的九箕山老匪。
數到第二十二個的時候,秦川臉色沉下來了。
“大當家的,傷了三個兄弟。”宋知庭策馬跑過來,氣喘吁吁說道。
秦川又松了一口氣,幸好只是傷了。
“大當家的……”
不遠處突然傳來羅大牛嘶啞的大吼。
秦川心下一緊,扭頭看去,只見羅大牛正趴在地上,臉色凝重地朝他望來。
秦川急忙策馬狂奔過去,到了近前,翻身下馬,只見地上躺著個人,一支長槍的槍頭穿破外衣和棉甲,從他胸口沒入,潺潺的鮮血正從破爛的衣服間冒出來。
那是個九箕山老匪,沒名沒姓,別人管他叫大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