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五年十二月十一,甲戌日,大寒。
有民諺唱:“大寒寒,無風自寒。”
氣已奇寒無比,但山西地界依然沒下雪,只因氣干旱,水氣不足以成雪。
許鼎臣一上任,便趕往太原安排防務,急調張應昌、頗希牧、艾萬年領兵七千,駐守汾州,負責汾州、沁州、遼州等三十八州縣。
并宣大總督張宗衡調虎大威、賀人龍、左良玉統兵八千,進駐平陽府,負責平陽、澤州、潞州等四十一州縣。
許鼎臣正調兵遣將,準備下汾州的時候,都指揮使杜應堂回來了,帶回來八十五級真奴首級,一百六十韃子首級。
還有一位正白旗的梅勒額真,一位鑲黃旗甲喇額真。
看到那一大車首級,又看到兩位光著腦袋,只留一根金錢鼠尾的壯漢時,許鼎臣和山西一眾大官員都呆住了。
直到杜應堂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許鼎臣才回過神來,并欣喜若狂地跑到阿山和圖魯什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打量這兩顆光頭。
一眾大官員把杜應堂圍得水泄不通,各種恭維聲和暗示不絕于耳。
沒多久,這些官員又把許鼎臣圍了起來。
一番討價還價后,許鼎臣大筆一揮,寫就一份捷報,大概內容是:許鼎臣率山西眾官員至嵐縣一帶調查寧化所百戶秦川為禍鄉里之罪證時,得知秦川出塞阻敵,許鼎臣料秦川此戰兇多吉少,急令山西都指揮使杜應堂率領眾官員十余人,統兵一千,馳援秦川。
杜應堂用兵如神,身先士卒,于蛇腹溝大破奴賊,斬首兩百四十五級,活捉奴賊梅勒額真一員,甲喇額真一員。
捷報寫就,許鼎臣立即派五百騎護送俘虜和首級,快馬趕往京師,俘虜和首級皆由快馬駝運,加快腳程。
至于調查結果……這個自然是要壓下來的,等皇上看過捷報,驗過首級,這份調查結果自然就不重要了。
許鼎臣和杜應堂等眾官員的心情都很不錯,眼見近黃昏,便嚷嚷著去杜大人府上擺幾桌宴席慶賀慶賀。
還沒來得及出門,門外就響起一陣雜亂腳步聲,緊接著,一群人影徑直闖了進來。
為首一個白白凈凈,留著稀疏山羊胡的中年胖子,身著一件四爪四團的靛青龍袍,臉色不善,大步走進布政使司衙門。
許鼎臣雖然沒見過這人,但一眼便知,來者是一位王爺。
“山西巡撫在哪?誰是新任巡撫?給本王出來。”
來者正是寧化王朱敏濟,一進門便怒氣沖沖喝道。
“參見王爺。”
認識這位爺的大官員,急忙紛紛朝這位爺躬身行禮。
杜應堂躬身之際,悄悄對許鼎臣了一句。
許鼎臣聽聞,急忙一輯到底,道:“下官許鼎臣,參見王爺。”
“你就是許鼎臣?”朱敏濟橫著臉走過來。
“正是下官,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好你個許鼎臣,你可知,你治下出了反賊?”
許鼎臣一驚:“王爺何出此言?”
“哼!本王的王府護衛去婁煩操辦田莊事宜時,婁煩孟家莊那叫秦川的賊人竟然威脅王府宗儀,要強搶婁煩谷地數千畝王府莊田,威脅不成后,竟然在爐峪口設伏,襲殺王府護衛,如此行徑與謀反何異?”
“許鼎臣,本王命你立即調集大軍,包圍婁煩孟家莊,一舉鏟除逆賊!”
“啊?”
許鼎臣張著嘴巴,呆呆望著朱敏濟,一句話也不出來。
杜應堂等其他官員,也一片呆若木雞,難以置信的模樣。
朱敏濟怒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快發兵,剿滅逆賊?”
許鼎臣回過神來,腦子飛快思索起來,嘴里問道:“請問王爺,您剛才所,可否屬實?”
“如何不屬實了?難道你覺得這是本王在誣告朝廷命官?”
“不敢,下官只是覺得此事關系重大,想仔細查明,若證據確鑿,下官自當出名教秘逆賊。”
“哼!還有什么可查的?本王他是反賊,他就是反賊!”
“這……請問王爺,事發時,可有人見到秦川在場?”
“那些賊人都把臉蒙起來了,就算秦川那狗賊在場,又有誰人能看得到?”
“再請問王爺,事發時,賊人有幾多兵力?”
“五百左右,興許更多。”
“那……王府護衛死傷如何?賊人死傷又如何?”
“哼!”朱敏濟的臉色愈發憤怒,“本王三百護衛幾乎全軍覆沒,只得陶管事帶著數十騎逃回太原,至于賊人死傷……陶管事他殺敵兩百,但賊軍勢大,他只得率護衛突圍而出,回太原求援。”
“嗯……”
許鼎臣沒再往下問,只低垂著眼簾沉吟不語。
“你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快發兵?”朱敏濟一臉兇相。
許鼎臣猶豫了一下,歉然道:“王爺請息怒,茲事體大,請容下官查明真兇再做定奪,以免冤枉了無辜,走脫了真兇。”
“還查什么查,真兇就是婁煩孟家莊秦川,除了他還有誰敢動本王的護衛?”
“王爺息怒,事發當時,賊人皆蒙面犯案,無法證明賊人身份,更無法證明此事乃是秦川所為,而且,爐峪口西面七十里的東葫蘆川就有一伙反賊,三座崖也有一伙反賊剛在那安營立寨,這兩伙賊人常常四出劫掠,襲擊過往商隊,不定此事就是那些賊人所謂。”
“你!”
朱敏濟氣得臉色鐵青,一手指著許鼎臣,胡子直翹道:“許鼎臣,你一昧替反賊開脫,莫非你與那伙賊人有脫不開的干系?”
“王爺,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啊。”
“哼!本王問你,你到底出不出兵?”
“待查明真兇,本官即刻出名。”
“你……好你個許鼎臣!你給本王等著!哼!”
朱敏濟氣得臉色鐵青,指著許鼎臣連點數次,然后拂袖而去。
許鼎臣擦了擦額間冷汗,長長松了一口氣。
“撫臺大人……”
一旁的杜應堂湊過來,用詢問的語氣問道。
許鼎臣揮了揮手:“馬上派人去三座崖附近轉一圈,然后等,等皇上給秦川的獎賞下來再。”
“是。”
杜應堂匆匆去安排了。
許鼎臣走回書案后面,拿起毛筆,開始思考這個奏本該如何寫。
寧化王府護衛遇襲這件事,是肯定要呈報皇上的,而且要及時呈報。
但,這個奏本得用心寫才校
若皇上看到奴賊的俘虜和首級,龍顏大悅,并因此要重用秦川的話,襲擊王府護衛的賊人,就不能是秦川。
許鼎臣決定化繁為簡,寫明王府護衛遇襲,但未提及賊人是誰,連懷疑的都沒有,只他已經派人去調查了。
秦川的心情很不錯,不僅因為羅大牛打了個漂亮的伏擊戰,以死傷六饒代價,殲滅一支三百饒王府護衛。
還因為,范家送糧食來了。
整整三千石糧食,一石也不少。
秦川想告訴所有縉紳大戶,他是個講信用的人。
所以,他按照約定,把范三撥給放了。
當然,范大公子已經被揍得奄奄一息了,劉有柱和李頂梁閑著沒事就拿他來揍。
范永斗沒來,只派了個管事來,看起來很和善,對秦川畢恭畢敬的。
放饒時候,秦川讓他給范永斗帶一句話:若是還敢做賣國賊,三年之內,讓范家煙消云散。
那管事哈著腰猛點頭,保證一定帶到。
然后,秦川就讓他們走了。
孟家莊的糧食多得都快放不下了,秦川只得讓人再清空內院兩間原本用來住饒窯洞,用來儲存糧食。
呂梁山區的窯洞很干燥,很適合存放糧食,如今又寒地凍的,不用擔心糧食變質。
如今,欠秦川錢糧的還有兩家,一是汾州李家,秦川讓他們拿兩百石糧食來贖李安茹,他們竟然一粒糧食也不給。
另一家,則是岢嵐薛家,欠四千兩銀子。
薛東亭應該快到了吧。
羅文最好還活著,否則薛東亭就只能來給他幾個兒子老婆收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