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五年十一月二十日,甲寅,虎日沖猴,煞北方。
秦川策馬沖上一座山梁,望著不遠處,范家那支在喝罵和騾馬嘶鳴聲中,吃力地爬上南邊另一座山梁的長長車隊。
來得不算太遲,范家那支運糧隊還有大半車輛在底下的山溝里。
巴圖說,運糧隊所在那座山梁叫獅子梁,因南北走向,和東邊另一座山梁一左一右似獅子守門而得名。
獅子梁下邊的獅子溝是這附近一帶最寬敞筆直的山溝,南北走向,乃是偏頭關與歸化城之間的重要通道。
而關帝軍所站立的山梁,叫正茆梁,跟獅子梁遙遙相望,卡在獅子溝的北邊。
“下馬休息兩刻鐘,給坐騎喂點豆子,把所有雞鴨蛋都喂了。”
“趙武,讓巴圖從他的族人里找個會說滿語的,長得像女真人的出來,過去跟范家的人傳話,吼大聲點,就說大金國勇士來護送他們了,讓他們別害怕。”
“李頂梁,派個人繞過去跟羅文天的人接頭,讓他們馬上從東邊進攻。”
“山貓兒,去車隊后面找老黃,讓他在那邊弄點動靜出來。”
秦川把周圍的地形牢記于心后,便翻身下馬,有條不紊地頒布命令。
“大當家的,瞧范家這模樣,是在提防咱們啊,待會咱們是直接殺過去還是怎么著”劉有柱湊過來問道。
秦川點頭“沒別的法子了,等羅文天的人過來把動靜鬧大點,咱們就朝羅文天的人殺去,半道上再折向獅子溝,把車隊截斷,先取獅子溝那幾百輛糧車。”
“大家伙都過來一下,定好路線和各自的職責。”
說著,秦川拿起一塊石子,在地上邊畫邊仔細安排任務。
范家車隊那邊,見北邊正茆梁突然出現一伙騎兵后,整個車隊都騷亂起來。
范家的一千家丁護院被分為三隊,一隊已經上了獅子梁,正在用糧車圍圈構建防線。
一隊還在獅子溝里,位于車隊正中間,另一隊在車隊尾端壓陣。
騷亂最嚴重的是車隊中間,還沒來得及上獅子梁那些騾車的車夫,一見北邊山梁上出現密密麻麻的騎兵,便嚇得扔下騾車,鬼哭狼嚎地往獅子梁跑去。
就連中間那隊護院,也慌慌張張地跑上獅子梁,生怕正茆梁那伙騎兵突然殺下來拿他們開刀。
騷亂很快就蔓延到了車隊尾端,那里的車夫和護院也驚慌失措地到處亂跑,有的朝獅子梁跑去,有的則朝南邊偏頭關老牛灣的方向跑去。
這些車夫大多是臨時雇來的,一千護院里面,也有半數是臨時雇來的,除了不到一百馬匪之外,剩下的都是些地痞無賴和饑民,這些人根本就靠不住。
范永斗氣得臉色鐵青,揚起馬鞭大聲喝罵,又把麾下兩百最精銳也最忠心耿耿的護院派出去彈壓,才勉強把那些到處亂跑的給趕了回去,但仍有幾十個車夫和護院跑得不知所蹤了。
這時,正茆梁那伙騎兵當中,下來兩名騎士,一名金國士兵打扮,另一名蒙人打扮,策馬靠近糧隊后,那兩人便分別用滿語和蒙語嘰里呱啦地大喊。
“他說,他們是大金國勇士,是歸化城梅勒額真阿山大人派他們來接應咱們的,讓咱們不要害怕。”
“他還說,前幾日這一帶出現了一伙林丹汗余孽,冒充科爾沁部四處劫掠,讓咱們都注意著點。”
有些懂滿語和蒙語的護院和車夫,跟旁邊的人翻譯道。
知道對方是金國勇士后,那些護院和車夫這才松了一口氣,紛紛放下心來,原地待命,等待范老爺的下一步命令。
范永斗有些狐疑。
那兩名前來通話的騎兵,看起來長相跟女真人和蒙古人沒啥分別,口音也正得很,應該是女真人和蒙古人無疑了,
而且,他們說東邊那支蒙古人是林丹汗余孽假扮的,似乎也有點道理,除了林丹汗余孽之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那支部族如此膽大妄為,敢假冒科爾沁部四處劫掠。
看來,正茆梁那支騎兵,應該是大金隊了。
但范永斗依然很謹慎,并沒有讓部下接觸戒備,只派人前往正茆溝跟對方接頭,再確認一次對方的人馬是不是女真人。
他的人沒能上正茆溝,剛到半山腰就被攔下來了,對答一番后就被趕了回來。
因此,范永斗又再次產生了懷疑,暗暗提醒手下的護院注意戒備,并讓車隊繼續把糧食運上獅子梁,先結陣自保再說。
正茆梁上那支騎兵毫無反應,依然在原地喂馬休整。
大約一刻多鐘的時候,一個探子忽然飛奔而來,遠遠便扯開喉嚨大喊“敵襲敵襲東邊來了一支敵軍,很快就要到了。”
范永斗心里一驚,下意識地張口就喊“結陣結陣結陣應戰。”
可他手下那些護院和車夫,再次亂糟糟地四下奔逃。
這時,東邊突然冒起一股塵煙,伴隨著騎兵的馬蹄轟鳴聲,朝獅子梁滾滾而來。
緊接著,南邊也冒起了塵煙,看模樣也有小股騎兵朝他們接近當中。
“以糧車結圓陣抵擋,守住糧車”
眼見護院和車夫四下奔逃,范永斗急忙派出精銳護院再次去彈壓,一邊聲嘶力竭地嘶吼。
范三撥也來回縱馬,扯著喉嚨大聲嘶吼,不是還拿馬鞭抽打那些亂竄的車夫。
車隊中段離獅子梁最近,任范永斗怎么嘶吼,任范三撥怎么抽打,也依然有不少護院和車夫跑上山梁,鉆進還未成型的糧車圓陣里面。
對他們來說,這里是最安全的。
只要能保住小命就行了,管他東家怎么鞭打謾罵。
相比之下,車隊尾端的逃散情況反倒沒那么嚴重,因為尾端的車夫和護院已經來不及上獅子梁了,他們只得按出發前范老爺交代的,把上百輛糧車圍成一圈,準備借助糧車的掩護抵御敵人。
這時,北邊正茆梁上,忽然響起一道滿語的“殺”聲。
緊接著,約五百騎兵從那座山梁上奔涌而下,沿著獅子溝,截向東邊那支搞得濃煙滾滾的敵人。
看樣子,他們是要替范家擋下那支敵人。
見此情形,范家的護院和車夫們紛紛歡呼起來,為英勇的友軍歡呼吆喝。
“三撥,你帶點人下去,去車隊中段親自指揮防務,讓他們防著點那支騎兵,不讓對方靠近糧車五十步之內,快去。”
范永斗隱隱有些不安,急忙朝范三撥喊道。
他總覺得,這事可能沒那么簡單。
“是。”
范三撥也隱隱覺得不對頭,應了一聲,然后帶數十騎朝山下的獅子溝狂奔而去。
他們父子倆的直覺是對的。
東邊那支蒙人騎兵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
約兩百多人,并排而行,所有人的坐騎后面都拖著一捆樹枝,在地上拖得濃煙滾滾,像極了數千人大軍的陣仗。
這時,正茆梁那支五百人的騎兵已經進了獅子溝,離車隊中段的糧車不過百步遠。
他們看似是要去截殺東邊那支蒙人,實際上,距離范家車隊的糧車卻越來越近,很快已經進到了百步距離。
此時此刻,范三撥還沒趕到,那些車夫和護院不知危險臨近,正熱烈地給他們身前經過的友軍歡呼。
“完了。”
范永斗臉色灰白,脫口而道。
他話音剛落,就見那支騎兵突然往里一折,斜斜殺向那群正給他們熱烈歡呼的傻子。
那些護院和車夫們都楞了。
自己剛剛還歡呼不已的友軍,怎么突然氣勢洶洶地殺過來了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那支友軍便便進入了五十步距離,并齊齊抽出了一樣東西約三尺長的標槍。
“結陣結陣”
遲來一步的范三撥聲嘶力竭地大吼著。
護院和車夫們幡然醒悟,頓時像炸開鍋了一樣,轟然而散。
有的跟沒頭蒼蠅似的四處奔逃,有的渾身哆嗦不知所措,也有的匆匆忙去趕騾馬車,他們的圓陣只結了不到一半,還有好大一個缺口。
對于騎兵來說,五十步距離眨眼即到。
秦川依然一馬當先,剛過五十步,便將手中標槍奮力扔了出去。
五百支標槍在空中發出的聲音極為刺耳,像鬼哭狼嚎,又像那天空都快要被撕碎,露出一個足以吞噬萬物的空洞,尖嘯著將卑微的人類吸入那萬劫不復的境地。
標槍落下的時候,糧車上的大麻袋被呼嘯著狠狠貫穿,濺起金黃色的糧食四處飛舞,在黃昏的余暉下煞是好看。
還伴隨著幾乎響徹云霄的慘叫聲。
范家車隊的中段只有不到四百護院,還有兩百多車夫,一波標槍過后,便倒了三成。
這些護院絕大多數沒有盔甲,僅有的一面木盾又薄又小,難當大用,在標槍投射下死傷極其慘重。
兩輪標槍過后,空地上已經看不到幾個活人了,僥幸躲過一劫的護院和車夫,全都躲到了糧車后面。
秦川率領的五百騎幾乎沒遇到抵抗,徑直沖進了未完成的圓陣內。
“持兵器者,死跪地投降者,活”
秦川站在圓陣中間,冷冷環視那些躲在糧車后面的人,一字一頓說道。
他手下五百騎朝那些糧車蜂擁而去。
那些車夫紛紛跪下來,瑟瑟發抖地磕頭求饒。
幸存的兩百來護院眼見形勢不對,紛紛扔下兵器跪地求饒,但仍有不少護院從圓陣的糧車縫隙中鉆出去,朝獅子梁策馬狂奔。
劉有柱、趙武等人率領部分關帝軍追上去,用標槍和弓箭一個個地釘死在半路上。
秦川拿掉頭上那頂建奴的暖盔,朝獅子梁望去。
獅子梁上,范永斗臉色灰白,身子不時微微發抖,卻兩眼死死盯著他。
范家車隊已經被一分為二,獅子梁上還有三百多護院,車隊尾端也仍有三百左右。
范家今日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