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城頭,眼見一千多援軍大敗賊寇,冀寧兵備僉事閻㤘章、千戶史成亮以及知州知縣等當地官員,紛紛長松了一口氣。
城內,眾多士紳商賈和全城百姓聽說流寇被打跑之后,紛紛奔走相告,有的人長長松了一口氣,有的激動得大哭了起來。
劫后余生的平定城絲毫不平靜。
城外平靜下來的時候,幾名官兵策馬靠近西門,說山西游擊將軍秦川奉撫臺大人之命馳援平定州,如今糧草已盡,奉命向當地州城索取糧草。
閻㤘章臉色的笑容僵住了。
秦川,這個名字如雷貫耳,晉宣大三地的官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三百人頭樹,大破宣大數萬官兵,靜樂嵐縣兩地的鄉紳士族幾乎屠戮殆盡,忻州城門襲殺許一杰的寶貝兒子,火燒介休范家和周家……
對山西官員來說,這名字和瘟神沒什么兩樣。
誰也不想跟這位沾上關系,更不想讓這位爺踏進自己的轄地。
可偏偏又是這瘟神來救的平定城……
不論如何,糧食是該給一點的。
跟史成亮商量幾句之后,閻㤘章又犯難了。
城中軍糧只剩兩百余石,平定守御千戶所的餉銀又遲遲未到,都欠好幾個月了,根本就挪不出糧食給秦川。
城中官倉倒是有糧,流寇攻城之前,鄉紳士族和老百姓們已經把城外的秋糧搶收回來了,官倉也收了不少課稅。
可閻㤘章只是一個兵備道兵備僉事,只管軍務,管不了政務,更沒法插手課稅和官倉,安排防務的餉銀和軍糧,還是跟州衙縣衙磨嘴皮子磨來的。
無奈之下,閻㤘章只得繼續去找知州邵安憲磨嘴皮。
一聽閻㤘章又要調糧餉,邵安憲立馬把臉擰成苦瓜,開始大倒苦水。
這兩年來流寇肆虐,安定州首當其沖,根本就收不上多少課稅,已經欠朝廷一萬多兩課稅了。
前些時日收上來的稅銀,都交不齊今年的課稅,欠的稅銀跟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
如今平定城官倉里,根本就沒有糧餉了。
閻㤘章又犯難了。
課稅的情況他是知道的,前段時日撫臺許大人上疏,請朝廷減免山西三年賦稅,可朝廷不允,這連年天災人禍的,到處都是流寇和饑民,哪里收得上稅啊。
一旁的史成亮提議,要不讓鄉紳士族們捐一點?
每家捐個三五十石,也能湊個幾百石糧出來給秦川了。
邵安憲又立馬大吐苦水,說前段時日救濟樂平縣那些被搶掠的百姓時,他曾發動城里的鄉紳士族納捐,可最終只得一百石糧食,還多是些陳年舊糧。
那些鄉紳老爺們還叫苦連連,說他們自家也沒糧食了,整天捐這捐那的,再捐下去他們自己也得餓死。
聽到這話,閻㤘章沉默了,也不知該說什么為好。
能拿得出陳年舊糧,說明那些鄉紳士族家里大把多糧食,否則舊糧早就吃完了。
據他所知,那一百石舊糧,最終運到樂平縣的不到五十石,其余的全部落入了州衙和縣衙的大小官員手中。
無論如何,都得湊點糧食給秦川。
人家大老遠跑來救援平定城,連顆糧食都不給的話,就說不過去了。
閻㤘章又磨了半天嘴皮子,終于說服了邵安憲。
他從平定千戶所的軍糧里抽五十石出來,邵安憲從官倉里調五十石,先湊八十石,看秦川什么反應再說。
城下的人跑回去給秦川報信之后,閻㤘章和邵安憲等人便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那姓秦的,別又干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就行了。
等了沒多久,報信的人回來了,策馬來到城下數十步外,揚聲大喊道:“城上的諸位大人,我家秦大人說,他要兩千石糧食,兩千石豆子,兩百車草料,兩個時辰之后,沒看到足額糧食和豆料的話……”
“秦大人會親自入城去取。”
“我家秦大人說話,一言九鼎。”
喊完這番話,報信那人便調轉馬頭,返身離去。
閻㤘章呆住了。
一旁的邵安憲和史成亮等人也呆住了。
“逆賊!逆賊……”
邵安憲最先回過神來,哆嗦著身子,指著遠處的“秦”字將旗破口大罵。
史成亮咽了咽干澀的喉嚨,低聲道:“兵憲,還是多湊點糧草給他吧,有個五百石他應該也就罷休了。”
閻㤘章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點點頭:“對,對,還是多湊點給他吧。”
“閻大人,咋湊啊?官倉里都空了,上哪湊五百石糧給他?”一旁的邵安憲皺著眉說道。
閻㤘章低頭想了想:“要不,讓城里的鄉紳捐吧,一家捐個三五十石就夠了。”
“捐?哪那么容易?上次賑濟樂平縣的時候,把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才湊出那么點糧食,總不能逼著鄉紳士子們捐吧。”
說到這,邵安憲朝城外看了一眼,又怒哼道:“本官就不信了,姓秦的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哼!就算他有這個膽子,我等只需繼續封堵門洞,他進得來嗎?”
“賊寇上萬大軍都打不進平定城,姓秦的兵力不過一千出頭罷了,就他這點人也想攻城?呵呵,依我看啊,他不是狂妄無知,就是故意嚇唬我等,想以此來訛糧食。”
“我等只需加強城防,他知難而退則好,若是敢攻城,定教他吃上一頓苦頭。”
閻㤘章又思索片刻,道:“邵大人,還是小心為上吧,既要加強城防,也要請城中鄉紳納捐,兩手都要準備,能避免友軍相殘則最好,若是不行的話,我等自然會固守城池,將他拒之門外。”
“請鄉紳納捐哪有嘴上所說的這般容易?”
“閻某親自走一趟錢家,再派人去游說其他家,只要錢家帶頭納捐,其他家自然會捐。”
邵安憲有些不悅,不咸不淡應了句:“那就有老閻大人了。”
閻㤘章沒在意,只對史成亮交代了幾句城防要務,然后帶著隨從匆匆而去。
姓秦的獅子大開口,揚言要攻進來搶糧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城。
城內鄉紳士族一片嘩然,紛紛沖著城外破口大罵,罵姓秦的奸臣賊子,膽大包天,領著朝廷俸祿卻行賊寇之行徑。
一些在朝中有關系的鄉紳紛紛寫信,讓朝中的關系彈劾姓秦的,學正、舉人、秀才等讀書更是紛紛寫下奏疏,上達天聽,控訴姓秦的橫行霸道、劫掠鄉里,于賊寇一般無二。
閻㤘章派出去的人很快就踏進了各個鄉紳士族的大門,轉述閻㤘章的懇請,想讓各個鄉紳士族納捐。
一些人了解到知州邵安憲的態度,并得知姓秦的兵力只有一千出頭后,便選擇裝聾作啞,肯捐糧食的寥寥無幾。
閻㤘章也很快踏進了錢家的大門,勸說錢家家主錢得正帶頭捐糧。
錢得正沒急著答復,探清城中其他家的意思之后,便捐了二十石糧和二十石豆料。
其他大戶也跟著十石五石地捐,有的還只捐草料,也有不少人一個子也不捐。
最終,閻㤘章只籌得了一百七十石糧,一百三十石豆料,還有三十車草料。
這點數量肯定不夠,閻㤘章又從平定千戶所的軍糧中抽了一部分,再跟邵安憲軟磨硬泡,從官倉調銀子又買了幾十石。
加上先前湊的那八十石,閻㤘章最終籌了三百石糧食,兩百石豆料和四十車草料。
這數量當然遠低于秦川的獅子大開口,但也夠他那一千出頭的兵馬吃上二三十日了,應該也肯罷休了吧。
閻㤘章讓城頭用吊籃放了個人下去,派去給秦川傳話,說城內無糧,只湊到了這些,等糧草都運到之后,再一起運出城給他。
眼看著傳話的人緊張不已地朝姓秦的營地走去,城頭的閻㤘章和史成亮等人也忐忑不已。
但愿姓秦的肯罷休。
但,一旁的邵安憲則暗暗冷哼一聲,有些鄙夷地瞥了一眼閻㤘章和史成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