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已經被炮轟五天了。
北門已經被徹底轟爛了,堵在里面的磚石也塌了不少,北門上方和周圍的墻皮大多嚴重剝落,有一處還塌了一大塊夯土。
城頭上已經沒有任何一處完整的女墻了,幾乎所有墻垛都被轟塌,城頭上到處坑坑洼洼,布滿了碎磚和炮彈,想找個站立的地方都難。
這種情況下,守軍很難組織起有效的防衛,如果秦川揮師攻城,隨時都能攻進去。
但秦川沒攻城,因為攻進去必然會有大量傷亡,太原城是晉王封國,里面的官員必然會拼命抵抗,從入城就會有一定傷亡,入城后還會面臨激烈的巷戰,還要攻打另外幾個城門,攻打晉王府、寧化王府、河東王府、義寧王府等諸多王府,還有城里各個縉紳大戶等。
秦川手頭只有三千兵馬,這點兵力涌進去,可能就得陷入巷戰的泥潭了。
要知道,城內有超過一萬守軍,如果城中官員和縉紳再掏錢發動百姓的話,湊個兩三萬守軍出來完全不是問題。
而且巷戰中難以發揮火炮和火槍的最大威力,敵人躲在某個角落扔磚頭,或是放冷槍冷箭,都有可能造成關帝軍的傷亡。
太原不是秦川的戰略目標,不能在這損兵折將。
保存實力一路往南邊掃蕩,收獲的錢糧人口并不比洗劫一座太原城來得少。
所以,第六天秦川依然什么招呼都不打,直接把大炮推出來繼續轟城。
城里的人受不了了。
炮轟還沒開始,吳甡就連忙召集城內的守將、官員等商量對策。
因為東邊剛剛傳來消息壽陽城淪陷了。
張家口堡范家等幾家行商在壽陽城以北遇襲,劉良佐率兵救援,不幸中伏,大敗,劉良佐率殘兵退走孟縣,秦川麾下大將劉有柱立即揮師壽陽城,只半天時間就破了城。
壽陽知縣張益祥、縣丞陶知書、山西東路參將王士郢、張家口堡王家王有翊、翟家翟鉦、田家田生奇、壽陽縉紳蒙牛牪、尹立漓、李奕等被斬首,首級懸于四門之上。
另外,戰死或被斬殺的士兵、官吏衙役、縉紳族人、家丁護院等有上千人之多,城內七家官紳和商賈遭到了洗劫,被劫走的糧食超過七千石,白銀超過三萬兩,布帛和牛羊馬匹不計其數。
不過,關帝軍給那些官紳和商賈每家留了一百兩銀子和一百石糧食,說是留他們一條生路。
而且,關帝軍對城中普通百姓秋毫無犯,既不濫殺也不隨意搶掠。
不僅如此,他們還把城中所有的地痞流氓幫派惡棍等,全都給殺了,一個不留,宰得一干二凈。
此舉讓城中原本戰戰兢兢的百姓紛紛拍手稱快,關帝軍離開壽陽城時,很多百姓主動收拾家當跟隨他們離開。
還有各個官紳大戶家里的佃戶、長短工等,也都被威逼利誘等各種手段裹挾走了。
最終跟著關帝軍離開壽陽城的,足有七千多人,乃城內人口的大半之多。
如今,那些關帝軍和百姓,正浩浩蕩蕩地朝太原城而來。
吳甡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等那支關帝軍跟秦川匯合,對方很可能會馬上攻城。
北門已被轟得千瘡百孔,根本就無法展開防守,不可能守得住。
所以,一大早的,吳甡的臉色就很難看,等人都到齊后,又黑著臉問了一句“如今,該如何是好?”
眾人連忙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敢吱聲。
“哼!”
吳甡有些惱怒“王忠,此事因你而起,你說,該如何是好?”
“這……”
王忠臉色也很難看,連忙起身拱手,喏喏道“撫臺大人,我等……只需再堅守三五日,等援軍抵達,便可解了太原之危。”
吳甡猛一拍桌子“哼!援軍援軍,你所說的援軍在哪?”
“壽陽城陷,劉良佐遠避孟縣,雁門關姜瓖擁兵兩千卻稱病不前,對本撫三番五次急令置之不理,倪寵和張德昌擁兵四千駐交城和文水,卻謊稱關帝軍由呂梁山重兵壓境而不敢馳援太原。”
“你所說的援軍,到底在哪?”
“這……”
王忠無言以對,只得低下頭不敢吭聲。
“哼!”
吳甡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太原知府夏之先小心翼翼道“撫臺大人,不如讓城中豪紳出些錢糧,于城中招募民壯鄉勇,集結兩萬大軍出城與秦賊野戰,將其一舉擊潰。”
“出城野戰?你難道不知秦賊的火器有多犀利嗎?兩萬大軍出城,恐怕連軍陣都還沒列好就被他的火炮擊潰了。”
“況且,秦賊有兩千兵馬正在太原以南一帶四處劫掠,我等若出城野戰,那兩千兵馬勢必會重新奔太遠而來,介時,誰人去抵擋?”讀書祠
聽到這話,夏之先也急忙低下頭,不再吭聲。
“撫臺大人,不如……議和吧。”
氣氛緊張中,角落里冷不丁傳來一句話。
在場眾人紛紛將目光投過去,這才發現,說話之人原來是山西都指揮使杜應堂。
自從王忠帶著數千兵馬入太原城,杜應堂便逐漸退出了眾人的視野,有吳甡和王忠在,在軍務方面他根本就說不上話。
“議和?”
吳甡皺了皺眉頭。
“沒錯,議和。”
杜應堂站起身,朝他拱手行了個禮,接著道“撫臺大人和王總兵初來乍到,或許還不是很了解秦川此人。”
“此人與流寇魁首完全不一樣,與關外韃子、東奴等,也不一樣。”
“秦川此人,最講究兩個字,一是利,無利不起早,無時不奪利,他做任何事,沒有拿到足夠利益的話,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另一個字……乃是威。”
“威?”
吳甡又皺了皺眉頭。
在場眾人也疑惑不已,紛紛不解地望著杜應堂。
杜應堂清了清嗓子,接著道“沒錯,他最講究的第二個字,乃是威字。”
“當年,都指揮僉事韋時介等人,和他在寧化所搶軍田,還殺了他的人,結果……韋時介和他帶去的三百親兵的人頭,被掛在了太原城外。”
“振武衛指揮同知許一杰的兒子許廷榮,在寧化所吃空餉,還在忻州城當眾沖撞秦川,秦川說過要取許廷榮的命,結果許廷榮在數百親兵的護衛下,死在了忻州城外。”
“寧化王……咳,許鼎臣許大人還任山西巡撫時,其帳下贊畫張宰曾聯絡各方勢力,調集數百精銳假扮成行商,入婁煩刺殺秦川,卻沒想到那些人的人頭全都掛在了太原城外。”
“兩百建奴精銳潛入婁煩襲殺秦川時,他將建奴的人頭都仍在許大人腳下,說要血流成河,后來果真血流成河。”
“包括建奴,當初兩百建奴要殺他,可不久前,死在他手里的建奴已不低于兩萬人了。”
“從三百人頭樹,到許廷榮必死,秦川的所作所為,就是在立威,就是想告訴所有人,他不好惹,誰惹了他,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如今,劉良佐和張益祥、王士郢等人搶他的銀兩,結果劉良佐身負重傷,張益祥和王士郢被斬首懸門示眾。”
“而王總兵……咳,王總兵殺了他幾十個關帝軍,抓他的人,搶他的財物,他豈會善罷甘休?”
“誰都知道,他最近正在攻取河套,可能是不想在太原城損兵折將,否則早攻進來了。”
“但,如若他拿不到足夠的利益,又沒法殺人立威的話……以他的秉性,恐怕傷亡再大也會攻進來,在太原城殺個血流成河。”
“所以,我等只能與他議和。”
“只不過,議和的條件,是必須給他足夠的利益和殺人立威的機會,也就是說,要給他錢糧和人,而且數目不小,糧食很可能要五千石以上,白銀萬兩以上。”
“對撫臺大人來說,這個數字可能很大,但如果平攤到城中的縉紳豪強頭上,就一點都嫌多,每家拿個幾百錢糧就夠了。”
“至于殺人立威……”
說到這,杜應堂望了一眼王忠,接著道“他的人是死在王總兵之手,財物也是王總兵劫走的,所以,此事還得靠王總兵才能解決。”
“杜大人,你這是什么意思?”
王忠眉頭一皺,騰地站起身。
杜應堂并不畏懼,只淡淡笑道“杜某的意思是,若想議和,還需王總兵交幾個人出去償命,否則沒法談。”
“這……”
“杜大人,你有把握跟秦賊和談?”這時,吳甡突然插過話問道。
“不敢說有把握,但卑職與秦川打過交道,能與他說得上一兩句話,愿意一試。”
“嗯。”
吳甡撫須點頭,沒再往下問,而是低著頭陷入沉思。
良久,吳甡忽然一拍桌子“好,就這么辦,杜大人,你今日便出城與秦川和談,爭取今日便讓他退兵。”
“王總兵,你將殺害和搶劫秦川部下的人交出來,讓他泄憤。”
“至于與他和談的錢糧……在座的諸位,此事就交給諸位了,只要發動太原城的縉紳士族每家捐那么幾百錢糧,自然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