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箕山大寨原本位于偏北的虎頭峰上,地處群山之間,山勢陡峭,易守難攻。
秦川帶著三十八個手下殺出重圍之后,李彪風和通天柱將山寨里的錢糧席卷一空,然后一把火燒掉了寨子。
如今,山上還有墻壁的房屋被人用茅草重新蓋上了屋頂,周圍也新搭起了數十間草棚和地窩子,但里面空無一人,據先前趕來哨探的趙武所說,之前有幾百個流寇在這落腳,秦川率軍抵達之前,那些流寇已經聞風而逃了。
到了山腳,羅大牛、老黃、山貓兒及隨軍而來的十幾個九箕山老匪,就迫不及待地策馬往山上跑。
秦川讓關帝軍在后面跟著,自己也率領紅衣侍從追了上去。
在半山坡一座被燒焦的木門附近,他看到羅大牛等人正拿著刀子不停揮舞,將地上的荒草劈開,露出里面一具具白骨。
“大當家的,這是黃三腳的腦袋,俺還記得他死的時候左眼插著一支箭。”
羅大牛捧著一個骷髏頭,神情有些激動地對著秦川說道。
那骷顱頭的左眼,插著一支箭,箭頭鑲進了眼眶后面的骨頭里。
秦川心情有些沉重,接過那個骷髏頭仔細看了看,然后握住箭支用力一拔。
箭頭拔出來了,但帶出來兩片碎骨。
“黃三腳你娃可得記住了,下輩子就別長這么大眼睛,容易吃箭。”
老黃一邊念叨著,一邊把那兩片碎骨撿起來,涂了點口水,然后小心翼翼地粘回去。
“大牛,派人去洪洞買瓦缸,能買多少是多少,好好安葬這些兄弟。”
“好。”
秦川解下身后的紅色披風,鋪在地上,把骷髏頭放在上面,然后蹲下身,將黃三腳其他部位的骨頭也一并撿進去。
其他人也紛紛脫下衣服收斂遺骸。
這地方是寨子的大門,沿著大門往山頂一路上遍地遺骸,還有一片被燒成廢墟的房屋四周,后山的小路等,也隨處可見白森森的骷髏。
尸體上的衣服基本都被剝掉了,羅大牛和老黃他們也分不清到底那具骷髏是自家兄弟的,那具是仇人的,只能靠著記憶,把仇人的骨頭都給扔了,其他分不清的則統統收斂起來。
就當是給仇人占了便宜。
雖然這場大戰發生前,秦川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但他敬佩這些戰死的九箕山兄弟,尤其是從后山小路拼死掩護他前身殺出重圍的那些人。
可以說,沒有這些人,就沒有如今的自己。
當天,關帝軍就在原九箕山大寨的遺址上扎營,秦川讓人殺了十頭羊,祭拜過擺在廢墟里的幾百具骸骨后,便架起大鍋煮羊肉。
夜里,關帝軍們點起篝火,一堆堆地圍坐在一起,邊吃著羊肉邊聽羅大牛和老黃等人講述那一戰的經過。
作為隊伍里唯一一名俘虜,劉國能很幸運地分到了一碗干飯和一碗肉湯,還能坐在旁邊聽故事,不時發表直白肉麻的吹捧。
秦川沒怎么說話,只靜靜聽著。
不經意間,他發現不遠處正拿著一本小冊子,借助火光看書的李定國后,便拿起隨身攜帶的酒囊和煙斗,朝李定國走去。
這大半年來,他跟李定國很少講話,上次在演武場訓了他幾句之后,就沒再講過話了。
察覺有人走到身邊后,李定國抬頭,表情略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
“喝兩口吧。”
秦川在他身邊坐下,把手中酒囊遞了過去。
李定國也不客氣,接過酒囊聞了聞,然后仰頭抿一口,那張依然稚嫩的臉瞬間就皺了起來。
秦川笑了笑,給煙斗裝上煙絲,拿過一根柴火點燃,連抽幾口這才吸出濃濃的煙霧。
“過幾天,咱們就要南下了,十有會碰上你義父,他若叫你回去,你回嗎?”
“你會放我走嗎?”
“嘿嘿嘿,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那不就結了?”
“你義父真成不了大事,他干的也不是什么為天下蒼生的好事,只不過扯了一張義軍的旗子罷了。”
“你看看那些流寇,整天只想著搶大戶家的糧食,搶不了大戶就搶苦哈哈的,還拿著糧食和刀子逼那些都快餓死的苦哈哈給他們賣命,再給他們搶幾年,這片地方就成千里赤地了。”
“當然,他們若是不搶就全得餓死了,可他們只會搶,不懂的再造,朝廷也不會因為他們造反而有所改變,這么搶下去倒霉的只會是小老百姓。”
“唯一的辦法就是占一塊地盤,建立完善的軍政制度,用制度來治理地方,讓每一個人都有飯吃,都有地種,然后再將這塊地盤慢慢擴大,讓整個中華大地都人人有飯吃,人人有地種。”
“你是天造之才,不該為一個只想著用刀子搶出榮華富貴的人賣命,更應該造福蒼生名垂青史。”
“再過幾天咱們南下之后,會有很多仗要打,戰場上兵荒馬亂的,你要是想趁亂逃走的話,我也看不住你,只希望你跑之前,能多想想我今日這番話”
說著,秦川伸手去拿酒囊。
李定國又仰頭悶了一口,這才皺著臉把酒囊還給他。
秦川又拍了拍他肩膀,然后站起身朝別處走去。
第二天下午,去洪洞買瓦缸的人沒回來,倒是迎來了一伙不速之客。
閆思印和張應昌來了。
秦川帶著紅衣侍從和羅大牛等人下山時,那兩人就在山腳處候著了。
“恭喜秦將軍立下大功,綿山一戰秦將軍威震晉中,響徹八方啊。”
遠遠地,閆思印便兩手抱拳,用奸細的聲音高聲說道。
秦川走近后,笑瞇瞇回禮道“閆公公,張大人,久仰兩位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啊。”
“秦將軍客氣了。”
“兩位大人此來,所為何事啊?”
“秦將軍,本監軍乃是前來押送俘虜和運送首級的,聽聞秦將軍綿山一戰俘獲魁首劉國能,還斬獲一千多首級,本監軍已為將軍寫就了捷報,還請將軍將那些俘虜首級移送本監軍,即可隨捷報送往京師,奏明將軍之不世之功,介時,皇上必龍庭大悅,將軍高官厚祿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
秦川仰頭大笑,道“多謝公公好意,秦某自會將首級呈送撫臺大人,就不勞公公費心了。”
一聽這話,閆思印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秦將軍,咱家乃援剿內中軍,張大人乃山西總兵,你本應由本監軍與張大人統轄,所獲俘虜及首級本該移送上官,為何要擅自移送撫臺大人?”
“咳。”
秦川清了清嗓子,笑道“因為,我信不過二位。”
“你!”
閆思印勃然大怒。
“秦川,你沖撞上官,好大的膽子!”
張應昌也怒不可歇,一手指著秦川罵道。
秦川沒回應,只笑瞇瞇望著倆人。
他身后的羅大牛倒是“鏘”地抽出長刀,并拍馬前行幾步,斜著眼,面無表情地望著閆思印和張應昌。
張應昌剛想開口,一見羅大牛那暗含殺氣的臉色,便急忙閉上嘴巴。
閆思印氣得直哆嗦,一手指著秦川,嘴里一個勁地“你你你你……”
秦川淡淡道“閆公公,汾陽知縣費甲鏸是你逼死的吧?”
“你休得血口噴人!”
“唉,費大人是一名好官,可惜了。”
秦川搖頭嘆氣,然后望著閆思印身后那三千明軍,道“閆公公,張大人,你們這三千兵馬,在秦某面前不夠看,兩位還是請回吧。”
說罷,秦川沒再理會他們,徑直調轉馬頭朝山上行去。
“你……膽大包天,目無尊卑,沖撞上官,今日,本監軍就替皇上斬了你這逆臣賊子!”
閆思印怒聲大罵,接著又忽然轉身,朝后面那三千明軍喊道“原地休整,生火造反,一個時辰后殺上九箕山,誅殺逆賊!”
聽到他的話,在場的官兵都楞了,面面相覷無人動彈。
張應昌回過神來,急忙低聲道“公公,這姓秦的打不得啊,他以一千五百兵力就大破九千賊寇,。咱們才三千兵馬,斷然不是他的對手啊。”
“那……那該咋辦?”
“且先饒過他幾日,日后有的是機會收拾他。”
閆思印想了想,忽然一跺腳,不甘地長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