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八月初八,中秋前夕,太原城以西三十里。
一支數量龐大的民夫隊伍忽然浩浩蕩蕩抵達明軍角子崖營地,然后分成兩部,一部在營地前三里處開始挖掘道路,一部則在角子崖旁的汾河河畔挖掘城基。
而駐守角子崖的明軍則將火炮推到被挖掘的道路處,借助挖出的泥土構建各種路障土墻,以提防古交堡的關帝軍忽然來襲。
隨著民夫到來的,還有陽曲城和太原城的一眾官將,新任山西巡撫鄭崇儉就在其中。
鄭崇儉到了山西之后,第一件事先是調兵遣將全面封鎖婁煩,第二件事就是發動縉紳捐錢捐糧準備建軍堡封鎖關帝軍的所有必經之路。
他初來乍到沒什么威望,但有晉王朱審烜在,一切變得簡單多了。
朱審烜在襲封晉王的時候就已承諾捐出五千兩白銀,寧化王朱敏濟也跟著捐三千兩,封地同在太原城的靖安王朱敏沒、河中王朱敏洟、河東王朱求杚等諸多宗親也紛紛解囊捐資,晉王宴請滿城官紳時,這朱審烜和朱敏濟又一番慷慨激昂滿腔悲憤地發動所有官紳捐資。
山西中南部富饒地區的官紳對秦川是又怕又恨,那廝去年勒索太原城并一路往南劫掠的景象仍歷歷在目,從山西到平陽府還沒哪個鄉紳不被他禍害過的。
若能建軍堡將那廝堵死在婁煩,便是造福一方的大功德一件。
畢竟朝廷大軍根本就擋不住他,如今秋收又快到了,若那賊子又趁著秋收跑出來搶掠的話,諸縉紳的損失可就大了。
所以,這些不論流寇來了還是建奴來了都喊窮連天的縉紳老爺們,破天荒地富裕了一次,紛紛慷慨解囊捐款捐物,小到一車磚幾石糧,大到白銀上千兩,僅太原和陽曲兩地就募了二萬多白銀和一千余石糧食,還有磚瓦車馬船筏等諸多物料。
緊接著,汾州慶城王朱求棆、永和王朱求柱,平陽府陽曲王朱敏渡、西河王朱敏淦等郡王宗親也紛紛帶頭捐資,鄭崇儉又遣人四處游說,忻州、汾州、臨汾、解州、絳州等二十多個州縣的鄉紳們紛紛出錢出工,整個山西中南部同仇敵愾抗賊情緒熱烈激昂。
有了錢,事情就好辦了。
磚石物料四處籌措很快便湊足了,民夫更是要多少有多少,一張告示引得饑民和貧民佃戶等紛涌而至,短短數天時間便在各地共募集了超過三萬民夫。
緊接著便是運輸物料,并派遣民夫先行一步前去挖掘城基,同時還要挖斷所有要道,挖出寬三丈深達一丈的深坑,以防備關帝軍突襲。
太原城以西角子崖開挖的同時,文水城以北的西冶河、汾陽以西的黃蘆嶺、南川河,陽曲和忻州以西的各處要道,也出現了大量民夫,開始挖掘城基和道路,構建各種路障拒馬等等。
朝廷打算徹底封堵婁煩,讓關帝軍出不來,他們也進不去,從此人各一方。
這種破罐子破摔的法子,只在道路險阻的山區能用。
南邊的黃河水道沒法堵,但朝廷正在吳堡以南百余里的一處狹窄河道兩側的山崖上修筑墩臺,準備在那部署火炮,若關帝軍敢于沿著黃河乘船南下,則必然會在此處遭受密集炮擊。
西邊防線仍比較混亂,朝廷沒料到秦川竟然會連取吳堡、綏德和葭州三地,畢竟這三座城無一不是銅墻鐵壁固若金湯,卻輕易被他詐開了。
陜甘寧三邊總督梁廷棟也料不到,得知那三城在短短兩日之內便被秦川占去之后,梁廷棟大吃一驚,連忙從寧夏衛、慶陽府、平涼府抽調六千兵力防守安定和清澗兩城,以防關帝軍南下攻打延安府。
梁廷棟剛走馬上任的時候,就試著發動陜西的縉紳捐資,想沿著黃河西岸修建軍堡,但陜西縉紳都聚集在關中平原,沒人認為當時還在山西西北部的秦川會對他們構成威脅,所以沒幾個人愿意捐錢,這事最終不了了之。
直到秦川取了吳堡延綏葭州三城,關中的鄉紳這才慌了,紛紛慷慨解囊捐錢捐糧捐物,于是綏德和吳堡通往南邊的所有要道很快也被挖斷了。
北邊防線用不了這法子,寧武關外是一片平原,自然沒法挖斷道路,不可能擋得住關帝軍的腳步,所以朝廷只能全面加固朔州城,部署大量火炮,以此來阻擋秦川入侵宣大。
有秦川在,皇太極自然不敢再劫掠宣大,漠南蒙古諸部也紛紛東遷,不敢離秦川太近,使得大同邊外出現了大片無人區,朝廷邊軍的防守壓力大減,這才得以重兵防守關帝軍。
商業司的使團出使漠西北一個半月后,終于迎來了第一批通商的蒙古人。
來的是喀爾喀三部,名義上是札薩克圖部,實際上土謝圖部和車臣部的人貨都在其中。
在此之前,皇太極已數次遣使喀爾喀三部,表面上說要與這三部永結同盟,背后的意思其實是讓這三部向他稱臣納貢。
歷史上,皇太極稱帝后喀爾喀三部便奉上一頭白駱駝和八頭白馬,也就是九白之貢,從此向滿清稱臣納貢并任意差遣。
如今喀爾喀三部只是向皇太極表示互不侵犯而已,既沒有上貢也沒有結盟,還一邊跟大明通商以獲取物資。
秦川的使團帶著幾口鍋到來后,喀爾喀三部首領頓時眼熱不已,上乘的品質、低廉的鐵鍋價格、高于張家口堡的牲畜采買價,讓三部毫不猶豫地決定跟秦川通商。
三部的族人將牛羊馬匹都趕到一塊之后,便浩浩蕩蕩地往烏梁素海而來。
烏梁素海位于前套和后套交界處,在后世未退化之前曾是中國最大的淡水湖,周圍水草豐美,十分適合駐牧。
秦川把通商地點定在這,就是因為這片地方能給大量牲畜提供水源和青草。
這次,喀爾喀三部一共帶來了六千頭蒙古羊,一千七百匹矮腳馬和一千頭蒙古黃牛,還有各式皮毛三千多張,甘草、黃芪、麻黃、赤芍等草藥不計其數。
羊的占比之所以這么大,是因為秦川定的價格當中,羊的價格相對來說是最高的,一頭羊就能換一口中鍋,對蒙古人來說簡直就是秦川給的恩惠,所以他們這才帶了這么多羊。
一頭羊換一口中鍋其實也不虧,要知道如今是饑荒時期,晉陜兩地一頭羊的價格已經從前幾年的五錢白銀漲到了一兩三錢甚至更高。
等收到足夠多的數量之后,再把價格降下去一點也是可以的。
秦川原本讓商業司的人邀請札薩克圖汗、土謝圖汗和車臣汗到烏梁素海會面的,但這三個騎墻佬以身體不適或老婆生子之類的借口很委婉地拒絕了他。
跟秦川通商,皇太極可能不會對他們怎么樣,可若是跟秦川會面,皇太極不跳腳才怪。
所以,那三個騎墻佬很聰明地選擇了只通商,其他一律不談,他們暫時只坐山觀虎斗。
秦川早就料到了,所以也沒失望,在薩日湖待了兩日之后便帶著一千紅衣侍從往烏梁素海而去。
征兵工作勉強還算順利,就是費口水,這方面秦川幫不上什么忙,鹽場那邊的磚窯已經出磚了,施工隊正在加班加點建溶鹽池、過濾槽、蓄水池等設施,還有灶戶的住房。
造風車所用的材料差不多到齊了,就差幾個大軸承,那東西只有陳詹和李學境會造,而且廢品率很高,所以還得等幾天,但風車的其他部分已經開始著手建造了。
這些活完全可以交給工業司的人去弄,秦川也幫不上什么忙,他要去看看喀爾喀三部帶來的那些牛羊馬匹。
當他抵達烏梁素海的時候,只見那廣袤的湖畔已是牛羊成群駿馬嘶鳴,場面蔚為壯觀。
交易已經開始了,由于喀爾喀三大部中分有眾多小部落,小部落中又有無數個蒙古人家庭,全部都要單獨交易,人手不足的商業司只得跟其他各司臨時調些會算數的人過來,又臨時聘了上千民夫,在大草原上一字排開擺了三十個交易位,每個交易位都配有馬倌羊倌記賬員算盤秤桿秤砣等等一應俱全。
如今,喀爾喀的族人已經排成了三十條隊列,以此到交易位前用他們的牲畜和皮毛草藥交換鐵鍋。
這些人當中,很大一部分人連簡單的算數都不會,所以帶隊的首領只得安排了會算數的族人在交易位旁邊替他們算賬。
他們帶來的牲畜和貨物全部由商業司的人評估定價,通常會因為一匹馬被定為中馬或下馬而爭得面紅耳赤,但懼于關帝軍的威名,在數量眾多的部族首領的協調下還不至于鬧出拔刀相向的場面。
整個場面很宏大,但也很混亂,現場負責維持秩序的關帝軍怕引起爭端,所以并沒有進入隊列中,只守著各個交易位,那三十條隊列就只能靠喀爾喀自己的汗帳騎兵來回呼嘯。
秦川的到來,讓場面瞬時安靜了下來,那騷包的紅色披風,身后清一色紅披風紅盔甲棗紅馬的紅衣侍從極其引人矚目。
直到在場的關帝軍和各司官員紛紛向秦川問好之后,喀爾喀人才知道,這位爺就是關帝軍首領秦川。
一時間,他們的眼里充滿了好奇和畏懼。
這位爺的故事早就傳遍了大草原,娜木鐘部不愿降便被他踏破營帳殺了上千人,后金多爾袞和阿濟格兩位貝勒的一萬多精兵強將在托勒南山被他一舉擊潰,上萬降卒和傷者被屠戮殆盡。
據說,托勒南山以南那片豐美的草原,已經被染成了血紅色,禿鷹在那片天空盤旋了幾天幾夜不舍得離去,在托勒南山另一側仍能聽到起伏不斷的狼嚎。
有些逃散的漠南諸部族人北上投奔喀爾喀三部,據他們所說,關帝軍是一支不可戰勝的軍隊,而那支火紅色的騎兵則是從火山地獄來的軍隊,所過之處盡是鮮血和尸塊。
許多人不相信這些傳說,直到他們親眼見到關帝軍,并親眼見到這支火紅色的軍隊。
與其他漢人不一樣,這支軍隊肅殺、冷酷,身上盔甲像是涂滿了鮮血,他們看人的眼神冷漠得像一把刀子,隨時都能將人的心臟挖出來。
而他們的首領,那令人聞風喪膽的惡魔頭領,看起來并沒有傳說中的兇神惡煞,反倒神情很淡然自若,但那睥睨天下的眼神卻讓人不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