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密集的炮聲和偶爾響起的槍聲讓馮祺山感覺愈發不妙。
他派上城頭查看的手下,無一例外都死在了關帝軍的火銃之下,甚至東西城墻靠北那兩段,一個活人都上不去。
也就是說,他對城外的情況一無所知,不知道關帝軍會采取何種攻城方式。
他本想利用各商號的家丁和青壯死守半日,等鎮城和萬全右衛、左衛等各地援軍抵達就能解張家口堡之圍,可如今……空有近萬守軍卻毫無用武之地,這城恐怕連半日都守不住。
一旁的眾商號東家也知道形勢不妙,但他們也毫無辦法,只得眼巴巴望著馮祺山。
“馮將軍,不如我等突圍吧。”眾人一展莫愁之際,靳良玉走到馮祺山身邊,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馮祺山臉色不變,眉頭卻微微一皺:“靳老爺,臨陣脫逃可是殺頭的大罪,馮某就是有九條命也是死路一條。”
“可……可咱們該如何抵擋賊軍?若讓秦賊入城,咱們……咱們都得死!”
馮祺山沒回話,心想秦賊入城死得是你們八大家,我死不死還尚且未知。
八大家跟秦川的恩怨,他是知道些的。
許多明軍降將在秦川手下得到重用,他也是知道的。
一時間,馮祺山開始暗自左右衡量起來了。
靳良玉將他神色看在眼里,頓時暗道不好,這馮祺山恐怕已經動了投降的念頭。
他連忙向范永斗和王登庫等人打了個眼色,然后故作著急地走到旁邊空地上,一邊唉聲嘆氣一邊來回踱步。
范永斗等人瞧見他的眼色后,便紛紛靠了過去,嘴里不停念叨“該如何是好”之類的話。
“馮祺山恐怕要降。”
靳良玉踱到幾人身邊時,壓低聲音說道。
范永斗等人臉色微微一變,很快又恢復如常。
“那該如何是好?”范永斗壓低聲音問道。
靳良玉沒回話,只抬手一切,做了個“斬”的手勢,眼里還閃過一絲狠辣。
范永斗心領會神,轉身就朝蹲在墻角的那群家丁走去。
這時,他耳畔忽然傳來“轟”一聲巨響,地底猛地傳來一道震動,將他生生震飛出去。
范永斗昏過去之前,只看到北門騰起了一股巨大的濃煙,堅實的城墻被猛地掀起來,泥沙碎石遮天蔽日,蔚為壯觀,蹲在墻角的守軍、家丁和青壯,無不被震倒甚至震飛,靠北門較近的人更是震得口吐鮮血不省人事。
完了。
腦海中閃過這兩字之后,范永斗昏了回去。
但當他的管家撲在他身上大喊大叫的時候,他又醒了過來。
秦川那廝不知堆了多少火藥在北門,竟硬生生將北門炸開,還將城墻炸出好大一個豁口。
如今北門后全是碎磚和尸體,也不知死了多少人,離得遠點的人大多沒被炸死,但很多人都被炸裂了膽子,正抱著腦袋哭喊著四處亂竄。
范永斗腦海中立馬閃過這個念頭。
趁著關帝軍還沒進來,趕緊逃。
回過神來后,范永斗連忙對身旁的管家說道:“去……把莊頭都叫來,讓他們……讓他們收攏人手跟我來。”
“誒。”
管家點頭起身。
“等等,去告訴守軍和民壯,只要他們能守住豁口不讓關帝軍進來,一人賞白銀十兩,傷殘者賞五十兩,死者家人撫恤一百兩。”
“是。”
管家急匆匆去了,先是找到幾個莊頭,讓他們把所有還活著的家丁都收攏起來去保護范永斗,接著又大聲鼓動那些被炸懵了的守軍和民壯。
靳良玉王登庫田生蘭等人也紛紛回過神來,都知道范永斗的用意,也都各自收攏家丁并許重金鼓動守軍和民壯去死守豁口。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些不知道關帝軍有多厲害的人,或是被銀兩沖昏了頭腦的,還有守城職責所在的守軍等,竟有兩三千人之多,一窩蜂爬上豁口處的亂石碓,或持刀槍棍棒,弓箭火銃,或一手抄一塊磚頭。
而范永斗靳良玉等人則收攏了所有家丁,就要往南門而去。
他們要趁著有人堵住豁口的時機,趕緊逃,從南門沖出去,興許還有活命的希望。
正要開逃,范永斗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不遠處一堆磚石中緩緩爬起一人,正是張家口堡守將馮祺山。
馮祺山應該是被砸暈了,半掩在磚石堆中,難怪剛才他幾個親兵四處尋他不著。
一看到馮祺山,范永斗猶豫了一下,然后拉住一名叫王二的家丁,在他耳邊低聲說:“去殺了那人。”
王二順著他視線一看,頓時臉色一變,那可是個朝廷大將啊。
“白銀一千兩!”范永斗伸出一根手指頭。
王二愣了一下,接著貪婪地望著剛爬起身走路顫顫巍巍的馮祺山。
“先給你二百兩,剩下的八百兩事成之后給你,趕緊去,不要用刀,用磚頭,完事之后往南關街口跑,我們在那跟你匯合。”范永斗從管家身上掏出四個銀錠,塞到王二手中。
王二望著手中沉甸甸的銀錠,猶豫了一下,然后牙一咬,拔腿朝馮祺山跑去。
馮祺山站起身后,一邊搖晃一邊朝四下望去,剛看清北門那個大豁口,就聽耳畔忽然傳來一道破空聲。
轉頭望去,只見王二猙獰的面孔。
一聲悶響,王二將手中磚頭狠狠砸在馮祺山頭上之后,拔腿就往城里跑。
不遠處,親眼目睹這一幕的范永斗朝身邊管家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見管家心領會神,便帶著家丁匆匆往南門而去。
之所以殺馮祺山,是怕他率眾投降,引關帝軍入城。
而王二,自然是要死的。
范永斗急匆匆跑回家后,只帶了一箱字據幾箱黃金和一眾兄弟子仔,女人一律不帶,等家丁將馬廄的所有馬匹和騾子都牽來后便匆匆往南門而去。
靳良玉王登庫等人也只帶了隨身物品,還有堡子里其他商號的東家,包括家丁在內,攏共三千多人,一股腦涌向南門。
鎮守南門的是守備張釗,守軍應該只有兩三百人,若張釗不肯開城門的話,將他一塊做掉也無妨。
行至南關街口時,范永斗放慢腳步,四下看了看。
在此之前,王二應該已經被管家安排的人殺了。
不遠處的墻角下躺著兩具尸體,也不知其中是否有王二的。
范永斗朝身邊的管家打了個眼色,管家點點頭,然后跑過去仔細一看,接著臉色大變。
那兩具尸體是他安排的人手。
“壞了。”
范永斗由管家的臉色得知,事情出差錯了。
可如今事態緊急,他已顧不得許多,只繼續悶頭趕路。
到了南門一看,偌大的門洞被磚石堵得嚴嚴實實,路上還架著拒馬,拒馬后面的地上灑滿了鐵蒺藜。
抬頭一看,范永斗不由臉色大變。
沒死的王二就站在城頭上,被捆得嚴嚴實實,正痛哭流涕不停向身旁的張釗求饒。
張釗身邊還站著一群人,有……繡春閣的伙計、他家鋪子斜對面賣燒餅的、隔壁鋪子新來的賬房先生、街面上討生計的力夫……其中甚至有兩個他范家新來不久的家丁。
這些人,咋都跑到城頭上跟張釗混一塊了?
范永斗皺著眉思索片刻,接著又是臉色一變。
這些人全都是秦川的奸細!
張釗恐怕已經被他們策反了。
“是他,就是他!就是范永斗指使的。”城頭上,瞧見王二一見范永斗,便急忙哭喊著哀求道。
“小的是豬油蒙了心啊,張將軍,都是范永斗指使了,那會兒小的被炸暈了,剛爬起身,還沒回過神呢,范永斗那老家伙就逼著小的殺了馮將軍,您就饒了……”
王二話沒說完,張釗便突然舉刀猛地一劈,將他腦袋生生劈了下來。
“兄弟們!”
張釗舉起王二滴血的頭顱,將手中腰刀往下一指,大聲道:“范永斗那老狗殺了馮將軍,咱們絕不能放他們出去,為將軍報仇!”
“為將軍報仇!”
南門守軍雖不多,但一個個義憤填膺士氣高昂,紛紛將手中弓箭和火銃對準了城下范永斗等人。
“順者昌,逆者亡!”
這時,一道殺氣凜凜的喝聲忽然由北門的方向傳來。
范永斗猛一哆嗦,差點癱倒在地。
聽聲音,關帝軍快要入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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