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秦川第一次見張秉忠。
秦川在邊隘山上,張秉忠在山下,隔著大約三百步,看不清五官細節,但能看得到一張蠟黃的臉,還有透著冷光的狹長雙眼,兩道煞星眉飛挺而上,極為顯眼。
看到這位傳說中的人物模樣后,秦川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歷史上很多名人要么長得相貌堂堂,要么就是骨骼驚奇,張秉忠就屬于后者,一副殺神模樣,陰狠,毒辣。
難怪能從三十六營七十二家中脫穎而出,和李洪基成為最后的兩大冦。
這種人留在世上,所到之處必定腥風血雨。
張秉忠其實是個獨具慧眼的人,也是個愛才之人,李定國尚且年幼的時候,他就一眼看出李定國相貌不凡,日后必成大器,于是才收為義子。
孫可望、劉文秀、艾能奇這另外三個義子,也同樣是他慧眼相中的,四個義子為他后來大西國的四將軍,或擅長用兵,或以勇猛著稱,或有良將之風。
張秉忠死后,大西國就是這四個義子撐起來的,只是后來孫可望野心膨脹,怕李定國和劉文秀的軍功威脅到自己,于是逐漸排擠此二人,而劉文秀也與李定國起間隙,大西國這才分崩離析。
后來,艾能奇討伐云南土司時中伏而死,劉文秀病死,孫可望率兵攻打李定國時,因部下紛紛向李定國倒戈而大敗,走投無路之下投了清軍,并引清兵攻打李定國。
李定國在云南一直抵抗清軍和吳三桂,最后退入緬甸,因得知吳三桂縊殺南明永歷帝的消息而悲憤成疾,沒多久便在緬甸黯然離世。
可以說,張秉忠能一眼相中這四個義子,實屬眼光毒辣。
只不過,他最器重,成就最高的那位義子李定國,已經成了秦川手下。
如今,他第一次見秦川的時候,心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若能收下此人,天下可得一半。
第二個想法是:欲要取天下,必先殺此人。
他旁邊的李彪風則用陰冷的目光定定望著秦川,一邊低聲說道:“八大王,那人就是劫了二公子的狗賊秦川,他不過一千五百人,可不能讓他給逃了,咱們把這座小山圍起來,耗都耗死他。”
“嗯。”
張秉忠點點頭,然后催動馬匹,獨自朝山上緩緩走來。
山上,秦川見他走來后,也騎上馬,朝他迎面行去。
兩人間隔百步時,同時停了下來。
“秦當家的,幸會。”
張秉忠抱拳拱了拱手。
秦川也抱拳笑道:“久聞八大王威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秦當家的客氣了,張某此來,是想向秦當家的討一個人,還望當家的能將犬子定國交還張某,張某不勝感激,即刻率兵離去。”
“哈哈哈哈,好說,好說。”
秦川爽朗笑了幾聲,然后朝山上一指:“八大王,李定國就在那,你且問他愿不愿跟你走吧。”
張秉忠眉頭一皺,朝山上望去,只見李定國穿著秦川軍中統一的灰底紅邊罩甲,正臉色復雜地定定望著他。
張秉忠又皺了皺眉頭,揚聲喊道:“定國,跟為父回去,為父說過要帶你馳騁四方。”
李定國咬緊牙關,一言不發,臉上神情極為掙扎。
張秉忠眉頭皺得更深了:“定國,你還愣著干什么?”
李定國手腳微微一顫,忽然噗通跪在地上,朝重重張秉忠磕了三個響頭,顫聲道:“定國拜謝義父養育之恩,定國不忠不孝,枉為人子,無顏再見義父。”
說罷,李定國便趴在地上,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你……”
張秉忠勃然大怒:“你這是要背棄為父嗎?”
李定國沒抬頭,只發出嗚嗚的哽咽。
“好!好!好!”
張秉忠怒極反笑,又朝著秦川冷冷問道:“姓秦的,你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
秦川淡淡笑道:“我只是給他畫了一幅盛世景象,他看到了,自然就不愿走了。”
“哈哈哈哈哈……”
張秉忠忽然仰天狂笑。
“盛世景象?哈哈哈哈,這世道只有生與死,何來的盛世景象?你這種鬼把戲都騙得了他?哈哈哈哈,原來,是我張秉忠看走眼了。”必讀書屋
笑著笑著,張秉忠忽然戈然而止,瞇著狹長雙眼,冷冷望著李定國,道:“你聽好了,即刻起,你我恩斷義絕,待我殺盡姓秦的這一千五百兵馬,再親手取了你這孽障的項上人頭!”
“姓秦的,抹干凈脖子,等著爺爺取你腦袋當尿壺吧。”
說罷,張秉忠便冷哼一聲,調轉馬頭,往山下策馬奔去。
秦川笑瞇瞇道:“秦某昨晚剛洗了白白,脖子干凈得很,隨時恭候八大王。”
山上的李定國突然抬起頭,喊道:“定國對天發誓,此生絕不與義父為敵!”
說罷,李定國起身,大步往敵臺里走。
“哼!別以為發個誓就能讓我手下留情,今日我八大王必殺你與姓秦的!”
張秉忠的聲音遠遠傳來,人已經到了山腳下。
秦川定定望著山下的李彪風,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然后調轉馬頭返回山上。
“兄弟們,那勞什子八大王說要取我的腦袋當尿壺,你們答不答應?”
“不答應!”
“那咱們就把他的卵蛋給割了。”
“好!哈哈哈哈……”
“今晚都精神點,如今已經天近黃昏了,那家伙還要安營扎寨,不會這么快攻上來,但晚上說不定會有夜襲。”
“是!”
又交代幾句,秦川便走進了身后的墩臺。
張可望在一樓的角落里靜靜坐著,見秦川進來,只抬頭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頭一言不發。
秦川知道,現在的他不過是個十四歲的毛頭小子,還沒成為那位兩厥名王的李定國。
“看開點,各為其主罷了。”秦川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
李定國沒回應,只點了點頭。
“你放心,若他落到我手里,我會給他一個痛快的。”
李定國忽然抬頭:“可否給他留個全尸?”
“可以,只不過……他這人狡猾得很,咱們才這點人馬,很難逮得住他,你且在這坐一會吧,我出去看看防務。”
秦川又拍了拍他肩膀,然后走了出去。
秦川猜得沒錯,張秉忠沒有馬上進攻,而是退到五里外幾座山梁上,開始安營扎寨。
晚上他也沒來夜襲,而是在敲敲打打一整夜,也不知在打造什么器械。
邊隘山靠近道路一側的山坡較為低緩,但墩臺就在這一側,北面山坡陡峭,手腳并用也不易爬上來,南面和西面山勢不算太陡峭,這兩面估計會是張秉忠的主攻方向。
由于時間緊迫,山上只有少量礌石滾木,一波進攻估計都砸完了,但虎蹲炮和燧發槍彈藥充足,將會是防守的主要手段。
張秉忠那三萬人并非全都是賊寇,其中有大約兩成女人小孩,還有很多被裹挾的百姓,這些人幾乎沒有戰力可言。
最大的戰力,是他的老營人馬,所有流寇營頭當中,除了高迎祥之外,老營人馬最多的就是張秉忠了,有一千多人,這些老營不是逃兵就是積年悍匪,戰力可一點都不弱。
這是場硬仗。
大約四更時分,張秉忠營寨里燃起了火焰,他們開始生火造飯了。
邊隘山也同樣在做飯,秦川特意讓人殺了十頭羊,給所有人吃飽,養精蓄銳。
天剛蒙蒙亮,張秉忠營寨里吆喝聲此起彼伏,隱隱可見大群人影朝邊隘山逼來。
其中,好像還有幾架攻城器械。
待他們離得近了,秦川這才看清楚,那是七架小型投石車。
看來,張秉忠的隊伍中有邊軍的能工巧匠,會做投石車,就不知那些投石車的威力和準頭如何。
除了投石車之外,還有六門虎蹲炮,應該是那廝搶掠的時候奪來的。
又是投石車又是虎蹲炮的,足以看出張秉忠沒有一丁點輕敵。
這一仗,可能比秦川估計的還要難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