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淑起身之后,便往外走,口中吩咐:“隨我來。”
“少夫人要去何處?”素衣趕忙跟上。
“去書房。”顧婉淑頭也不回。
素衣趕忙朝守在門口的幾個婢女招手,幾人默不作聲的跟上。
秦煥禮書房門口,趙忠竹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她知道秦煥禮心里不舒坦,想安慰安慰他,可是,又怕他不領情,反而要挨一頓訓斥,這大過年的,她也不想自討沒趣。
“娘。”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顧婉淑來了。
“你怎么起來了?你不是還病著嗎?”趙忠竹看見她,不由得奇怪。
雖然她心里也氣顧婉淑撒下那樣的大謊,又把家里攪的片刻也不得安寧,可她性子終究軟弱,也沒有追究的意思,看到她來,也覺得好奇,話就問出了口。
“娘,我知道錯了,我是來認錯的。”顧婉淑紅著眼圈看著她。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你爹都已經生氣了。”趙忠竹看了看書房緊閉的門,也來了氣。
“我知道爹生氣了,我就是來認錯的。”顧婉淑楚楚可憐的:“娘,你別怪我,我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我以后再也不跟他聊了。”
“我怪不怪你都不礙事,只是你爹,他恐怕沒有我這么好說話……”趙忠竹說著,瞥了她一眼,嘆了口氣。
“我知道,我這就去跟爹賠罪。”顧婉淑說著就要敲門。
“婉淑。”趙忠竹攔住了她:“你爹現在在氣頭上,我看你先還是別進去了,等過個幾日……”
這大過年的,不能再有事情了,太難看了。
“不行,爹那個性子,過個幾日他更不理睬我了。”顧婉淑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這個錯要趁早認,否則,時間越久,秦煥禮就越記仇,也就越不容易原諒她。
趁她現在還病著,來認錯顯得更有誠意。
她說著就敲響了門:“爹,兒媳婦來給你賠罪了,請爹開門。”
門里面,并無任何動靜。
“爹,爹你說話啊……”顧婉淑又敲了一陣子門。
秦煥禮卻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爹,我知道你在里面。”顧婉淑朝這屋子里頭說道:“人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現在都知道我做錯了,難道爹就連一次改過的機會不給我嗎?”
書房里面依舊沒有動靜。
“既然爹不想開門,那我就在外面給爹跪下了,爹什么時候原諒我,我就什么時候起來。”顧婉淑咬著牙說完,回頭看了看。
她沒有跪在廊下,反而走到院子里的空地上跪下了,這里的風更大,也更冷。
她一跪下就開始瑟瑟發抖,幾乎都有些跪不穩了,她受了風寒,身上發熱,而腦子里又有些昏昏沉沉的,大概是方才吃的湯藥里有安神藥,這模樣看起來孱弱極了,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昏厥過去。
“你別跪著啊……”趙忠竹走到她身旁,雖然心里有氣,但還是不想她在這跪著,可又不知道該怎么勸。
她明白,這么跪下去,顧婉淑的身子肯定是支撐不住的。
“老爺,你出來啊。”趙忠竹想了想,又要到廊下去敲門。
可秦煥禮還是不理不睬。
她一時間不知所措,想了想,朝著身邊的婢女小聲吩咐道:“你去西洲院,同五少夫人說說這里的情形,請她過來。”
婢女一路小跑著去了。
云嬌正在抱著稍稍有些恢復過來的八兩,坐在炭火旁邊上,手中拿著個木梳子,給它梳著毛。
秦南風陪在一旁,兩人說著閑話。
聽聞趙忠竹的婢女來了,云嬌也不曾起身,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什么事?”
“五少夫人,三少夫人跪在老爺書房的院子里了,說是要求老爺原諒,可老爺又不出來。
夫人怕三少夫人的身子撐不住,到時候出事,讓奴婢來請五少夫人去看看?”婢女眼巴巴的望著她。
云嬌手里的動作一頓:“老爺在書房里嗎?”
“是,緊緊的關著門不開,也不說話。”婢女回道。
“那就讓夫人勸勸三少夫人,要不然就等一等,爹總歸會出來的。”云嬌低頭,繼續給八兩梳毛:“我就不去了。”
婢女愣愣的看著她:“這……”
“去吧,把我的話說給夫人聽,她不會責備你的。”云嬌抬頭,淡淡的對她笑了笑。
那婢女看著她眉目如畫,唇角現出兩個小梨渦,真就如同畫里頭走出來的一般,也不由的呆了呆,以前怎么沒發現,五少夫人居然這么好看?
“快去啊,發什么呆?”秦南風催了一句。
“是,奴婢這就去。”婢女連忙轉身去了。
“經你調教之后,他們似乎都乖順了不少。”秦南風一笑,伸手摸了摸八兩。
“可惜,還有不乖順的。”云嬌抬起頭朝他一笑。
秦南風知道她說的是顧婉淑:“你說,她這葫蘆里又賣的什么藥?”
云嬌輕笑一聲:“這叫做‘苦肉計’,趁著身上有病,你爹也不會太為難她的。”
“爹那么生氣,應當也不會輕易的原諒她吧。”秦南風有些不確定的道。
“不會的。”云嬌垂目伺弄著八兩,口中道:“你爹也就是口中不留情,但其實心也不壞。”
“這還就叫你說著了。”秦南風往她跟前湊了湊:“我跟你說,我爹其實心挺軟的,有一年,很難得的他和我舅舅一道去集市,我也跟著去了。
當時,集市上有個人家孩子叫拐子拐走了,人家爹娘在那里哭天搶地的,他也站在一旁抹眼淚,我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所以說,他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等一會兒顧婉淑一昏厥,今朝這事,可就算是過去了。”云嬌放下梳子,伸手輕撫著八兩。
八兩很是舒坦,呼嚕呼嚕的哼起來。
“你怎么知道她一會要昏厥?”秦南風好笑的看著她。
“不昏厥過去,你爹也不會出來的。”云嬌也笑。
“姑娘,那這事就這么過去了?”蒹葭在一旁聽著,忍不住插嘴。
“不過去還能怎么樣,三哥哥病成這樣,總不能讓他爬起來休了顧婉淑吧?
這事情,還得瞞著他呢。”云嬌并不打算深究此事,八兩的仇已經報了,也算是警告了顧婉淑,以后再想對付她,恐怕也要先掂量掂量。
“話是這樣說,可她那樣無賴少夫人,就這么過去了,也太便宜她了。”蒹葭看了一眼八兩,還不服氣。
八兩是她陪著親手照顧著長大的,感情自然深厚,她更氣不過的是顧婉淑這樣算計她家少夫人。
好在少夫人聰慧,識破了她的伎倆,倘若是少夫人愚笨一些,豈不就要著了她的道了?
到時候少夫人會是什么樣的下場?她想想就來氣,也后怕。
“行了,別氣呼呼的。”云嬌抬頭看她,笑著道:“既然你這么關切此事,那你就去前頭瞧瞧,看看是個什么情形。”
“是。”蒹葭答應一聲便往外走。
“記得,你只管看著,別多管閑事。”云嬌也有叮囑她。
“奴婢記著呢。”蒹葭脆生生的答應了。
她回來的時候,已然是半個時辰之后了。
她根本顧不得抖去身上的寒氣,就急匆匆的進了屋子:“少夫人,你料的一點都不錯。”
“怎么?”云嬌已然在桌邊擺弄制茶餅的用具了。
“三少夫人跪了一會還真的昏厥過去了,老爺一開始一直都不肯出來,也不搭理她們,后來可能是聽到院子里亂成一團,夫人也嚇著了,這才從屋子里出來了。
他讓幾個小廝抬著三少夫人送她回院子去。”蒹葭往前幾步,講的繪聲繪色:“可也不知道怎么,才走了幾步,還沒出院子呢,三少夫人又醒過來了。
她跪在地上拉著老爺的袖子,又是哭又是賠罪的,老爺很是無奈,就說不怪她了,但叫她以后不要這樣了。”
“你看,我說的不錯吧?”云嬌朝著秦南風得意洋洋的一笑。
“夫人果真料事如神,在下佩服。”秦南風說著還故意拱了拱手。
“‘在下在下’的,你還挺客套。”云嬌抿著唇笑。
“那我說錯了。”秦南風貼在她耳邊,語氣曖昧:“我明明在上。”
“你!”云嬌臉一紅,大力推他一下,這人不要個臉,要不是蒹葭在這,她非罵他幾句不可。
秦南風叫她推了一下,卻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少夫人,少爺說了什么?”蒹葭很是好奇。
“他說,你年紀不小了,該許個人家了。”云嬌垂目看著手上的動作,若無其事的道:“等開了春,天氣暖和起來,我就找人給你說媒。”
“少夫人……”蒹葭紅著臉跺婢早都說過了,奴婢不嫁人,奴婢要一輩子跟著少夫人。”
“嫁人同你跟著我又不矛盾,等你成了親,還能在我跟前,只是從小婢女變成了嬤嬤,就好像木槿一樣。
到時候你有了孩子,我也安排他去書院讀書。”云嬌一邊思量一邊說。
“少夫人越說越離譜了,奴婢可不聽,奴婢先出去了。”蒹葭臉更紅了,說著轉身便跑了出去。
“你真打算給她找婆家?”秦南風笑著問。
“找啊。”云嬌看了一眼蒹葭離去的背影:“她從小跟我相依為命,名為主仆,實則情同姐妹,我怎能讓她孤獨終老?”
“也是,那到了明年春日,我也給你物色物色。”秦南風也上手幫著整理用具。
秦家當天晚上的大飯,人都沒來齊。
秦春深臥病在床,云嬌讓人將各樣菜都挑了一些,親自送到了他床邊。
秦春深說起顧婉淑,還頗有歉意,說點是照顧他勞累的,才會大過年的都爬不起身,連大飯都不能同大家一起吃。
云嬌自然不會以實情相告,反而好生寬慰了他幾句,這才起身離開了,心中卻有些好笑,莫要說顧婉淑如今染了風寒,起不了身,就算是能起身,她恐怕也沒臉去吃這頓大飯。
這三哥哥還以為,顧婉淑對他一片癡心吶,罷了,他都是沒多少時日的人了,就別讓他生氣了。
因為顧婉淑這件事,秦家的這頓大飯吃的有些沉悶。
趙忠竹原本還擔心秦煥禮看見云嬌,想起她頂撞他的那些話來,怕是又要鬧得不快,沒想到秦煥禮竟然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安安定定的吃了一頓飯。
她提心吊膽了一個晚上,秦煥禮卻像個沒事的人一樣,吃了飯就囑咐她讓人守歲的事,還招呼她一道回房去。
直到回到屋子里,趙忠竹都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做夢,這么多年,她還是第一回見秦煥禮吃了虧之后,有這樣的好性子。
守歲這一整夜,她都在想這件事情,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是云嬌有本事,要是換成她那樣對秦煥禮說話,恐怕頭都要被他給罵掉了。
翌日,是大年初一。
云嬌睜眼吃了甜甜的糖果,這是大淵習俗,初一早上,要拿些甜的東西吃下去再開口,也算是圖個好兆頭吧。
她撐起身子:“蒹葭。”
“少夫人醒了,奴婢們給少夫人拜年,愿少夫人新年萬事順意,心想事成,和少爺早生貴子。”蒹葭早就想好了祝詞,這個時候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少夫人新年吉祥。”木槿一向是話不多。
“給我起身吧。”云嬌笑嘻嘻的下了床。
兩人一左一右的伺候她穿衣裳。
穿的差不多了,云嬌道:“桌上有紅包,我昨晚都包好了,這邊上的兩個大的是你們的,余下的拿出去分給她們,一人一個。”
“是。”
蒹葭同木槿二人歡喜不已,捧著一疊紅包笑著跑出去了。
云嬌洗漱了之后,出門去了西側房。
“嬤嬤,嬌兒給你拜年了。”她進了房中,朝著李嬤嬤一福。
“哎呀,姑娘可使不得。”李嬤嬤連忙來扶她:“我哪受得起姑娘的禮。”
她叫云嬌“姑娘”叫的慣了,時常改不了口。
“嬤嬤同我別說這個,走吧,先去吃早飯。”云嬌扶著她,一道進了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