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左右扶著秦春深進了屋子,顧婉淑伺候他躺下了。
云嬌后退了兩步,打算告辭。
顧婉淑忽然道:“弟妹,我才想起來,我吃飯的時候將鐲子除下來放在北院了,我去拿一下,你幫我照應一下你三哥哥。”
打鐵要趁熱,她現在就要去找秦煥禧告狀。
“讓婢女去拿不成嗎?”云嬌微微挑眉。
顧婉淑要去做什么,她心里很清楚,她是故意這么問的,無他,就是想叫她緊張。
顧婉淑果然有些緊張起來,眼珠子微微一轉道:“我……那個,我回來的匆忙,沒有好好跟他們打招呼,我正好去說一聲。”
“也好。”云嬌唇角微微翹了翹:“那嫂嫂可快些回來,我得回去預備東西,下午還要回娘家呢。”
“好,我很快就回來,辛苦你了。”顧婉淑說著,便匆匆去了。
云嬌回身看秦春深。
秦春深也正看著她,似乎若有所思,見她轉過臉來,他抬了抬手:“弟妹,你坐。”
躺下了之后,他總算是緩過勁來了,有力氣說話了。
“我不累,不用坐,三哥哥你可要了吃茶?我給你倒一盞。”云嬌詢問他。
“不用。”秦春深擺了擺手:“弟妹你先坐,我有些話同你說。”
云嬌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三哥哥請說。”
“雖然我一直在院子里,不曉得外頭的事,但是我也知道,現在家里頭都是你在主持。
我平日里吃的用的也多是你讓人送來的,你的好,我都知道。”秦春深說到這里停了一會,他如今身子越發孱弱,話一多,就會有些喘。
“三哥哥說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人,這些都是我應當做的。”云嬌笑了笑。
秦春深是個好的,何況小五敬重這個哥哥,她自然也該多照應。
秦春深接著道:“今朝這一路上,你說的話,我也都聽著了,大姑母一向厲害,你不怕她,護著娘,又孝敬,這個家你來當,將來不久,我也能放心走了。”
“三哥哥,你……”云嬌想要寬慰他兩句。
“弟妹,你不用勸我,就算你們都不告訴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數。”秦春深打斷了她的話:“我這輩子,其實也沒有太多的遺憾,就是不能盡孝,不能看著仲兒長大。”
云嬌看著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好,這會兒說什么安慰的話好像都是多余的。
“只是你嫂嫂……”秦春深頓了片刻,嘆了口氣:“她這個人,沒有什么壞心的,就是我病了之后,她心里不好受,可能有時候會有些過激。
弟妹,我想求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沒有啊,嫂嫂挺好的。”云嬌若無其事的笑看著他:“三哥哥怎么突然說起這個了?”
她心里疑惑,他是聽說了什么?是誰告訴他的?不是交代了那些下人不許胡說的嗎?總不能說顧婉淑自己說的吧?
“我……”秦春深欲言又止,最后搖了搖頭:“就是想說,你嫂嫂以后若是做錯了什么,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給她留條活路。”
他是病了,但不是聾了瞎了,更不是傻了,夫妻這么些年,他就算不是十分了解顧婉淑,但也是知根知底了。
這一回,顧婉淑病的蹊蹺,他偶然間聽到下人閑談,雖然只有只言片語,但他也猜到一定是發生了什么。
弟妹是個講理的,不會做錯事,而顧婉淑,如果占理的話,也不會過年都灰溜溜的躲在院子里。
他心里明白,顧婉淑或許也只是在他跟前是個賢妻良母,其他的……他也不想細打聽了。
左右,這輩子是他對不住她,不管她真面目到底如何,她對他總歸是沒話說的。
“哥哥說的哪里話,都是一家人,怎么就要死要活了,快別說這些了。”云嬌聽的暗暗心驚,又覺得有些奇怪。
秦春深要是知道了顧婉淑的為人,應當就不會這么護著她了。
但要是不知道,為何又要說這番話,給顧婉淑留后路?
秦春深下著點了點頭,深深的看著云嬌:“我知道,弟妹是個仁義之人。”
云嬌只是笑了笑。
她能如何?
面對一個時日無多之人,她難不成還要把顧婉淑的那些齷齪事情都掰開來、揉碎了說給他聽?讓他也跟著惡心惡心?
不必要的事。
至于顧婉淑,她不會主動出手對付她,但她要是還作死,她自然也不會便宜了她。
不過,她肯定不會要她的命的。
畢竟,當初她都沒直接殺了連燕茹,還讓她多活了不少日子。
往后,又有什么仇恨是能超過殺母之仇的?
不過是后宅里的一些小事,且走且看吧。
顧婉淑果然很快就回來了:“弟妹,我鐲子拿回來了,你先回去忙吧。”
“好。”云嬌起身,隨意的掃了一眼她的臉色,見她并無半分喜悅之色,就連笑都有些勉強,不由有些好奇。
難不成她去挑撥不曾起效用?秦煥禧不信她?
又或是秦煥禧突然悟了,不打算繼續糾纏娘家的事了?這好像不太可能。
她當然不會開口問出來,只緩緩地往外走去。
顧婉淑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是又嫉恨又納悶,往常她同秦煥禧學這些話的時候,她每回不是怒氣沖沖就是氣的微微喘息。
她還以為,她只要說完了云嬌剛才所說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話,秦煥禧就會勃然大怒的跟著她來找云嬌算賬。
她甚至都想好了,等會兒怎么讓婢女來叫云嬌出去,畢竟不能讓事情發生在秦春深這里。
而且有秦春深在,也會影響秦煥禧發揮。
沒想到的是這一次秦煥禧聽完了她的話,居然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站在那里發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恰好秦南風從屋子里出來了,瞧見她在同秦煥禧說話,她也不好多留,就急匆匆的回來了。
云嬌帶著疑惑回了西洲院,又等了將近一個時辰,秦南風還沒回來,她都有些著急了,畢竟下午還要先去一趟外祖家,再回娘家,再晚怕是要來不及了。
但也不好派人去尋他,畢竟那都是家里的長輩,他陪著些也是應當的,再說他是男兒,不能讓他在外頭失了面子。
她只好干巴巴的等。
就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時候,門口總算出現了那個熟悉的人影。
“小九,我回來了。”秦南風挑開簾子,笑嘻嘻的進了屋子。
“你還知道回來,這都什么時辰了?”云嬌覷了他一眼,起身上前,忽而伸手在面前扇了扇,指著他:“站那兒別動,一身酒氣,難聞死了。”
這味道聞久了,她都懷疑她會不會醉了。
“我不。”秦南風不聽,大跨步走過去一把將她抱了個滿懷,還謂嘆了一聲:“真好。”
“你難聞死了。”云嬌推他幾下,硬是推不開。
他反倒抱得更緊了,臉貼著她頭頂,笑的一臉滿足。
云嬌掙扎著躲開他,卻還是被他的手臂緊緊的箍著細腰,她抬頭看,就見他一向白皙的臉上染上了點點潮紅,正笑瞇瞇的望著她。
“你還笑得出來,不知道下午還有事情嗎?到現在才回來。”云嬌板著臉說他。
“那你為什么不讓人去叫我?”秦南風笑著問她。
“我讓人去叫你?那么多人在那里,我硬生生的把你叫回來,那像話嗎?那都是你家的長輩,你不要面子嗎?”云嬌沒好氣的推他,但是又沒能推開。
“我不要面子,我只要小九。”秦南風嘟囔了一句,一只手往上一抬,將她摁在懷里:“你要是早點讓人去叫我,我還能早些回來。”
唔,小九生氣的模樣都好生可愛,只想抱緊。
“為何?有人攔著不讓你回來嗎?”云嬌抬頭,聽他這話說的有些奇怪。
“是啊,要不然我早就回來了,大姑母非要把我們都留在那里,說是有話要說。”秦南風不滿的道:“本來我看到她在廊下跟三嫂嫂說話,就覺得她有些不對勁,趁著她在那發呆,我都準備溜出院子里。
誰知道還是被她瞧見了,就叫住了我。”
“那都說什么了?”云嬌看他委屈的樣子,不由得好笑。
“說了許多,還有我小姑母他們,都一起說了,說來說去就是成了親,自己也要有主張,那什么都聽娘子的安排什么的。”秦南風老實的道:“就是這些。”
“他們是在說我。”云嬌一下就明白了:“說你什么都聽我的?”
“那是我樂意。”秦南風想著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大姑母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這大過年的,她突然就問我,說她要是去世了,我去不去給她掛孝堂,祖母聽她這么問都生氣了,說不吉利。”
“那你怎么說的?”云嬌笑了起來。
“我說,照著規矩,該掛自然是要掛的。”秦南風又笑:“可她又問我,要是你不讓,我還去不去掛,這可就把我難住了。”
“那你最后怎么說的?”云嬌緊追著問。
“我不是說了嗎,這把我難住了,所以我就沒說話。”秦南風伸手,將她鬢邊的碎發理了理,一雙眼只盯著她。
“然后呢?”云嬌又問。
“然后她突然就哭起來了,說是我靠不住、死了都指望不上我什么的,反正說了許多難聽的話,我頭都大了。
后來我爹叫我,我還以為他要訓斥我呢,沒想到他居然叫我先回來。”秦南風笑的像個孩子,既得意又開心:“小九,從你來了,連我爹都開竅了,這要是從前,他非得打我一頓不可。
今朝他居然給了我一個脫身的機會。”
他是做夢也沒想到,爹有一天會有這么大的轉變,這些都是小九的功勞。
“那也是你大姑母之前做的太過分了,傷了你爹的心。”云嬌伸手推他:“行了,你快松開,東西和馬車我都準備好了,咱們快些先去外祖家。
我讓丁寅再準備一輛馬車吧,你這身上太難聞了,我不同你坐一輛馬車。”
她說著,抽身便往外走。
“不成。”秦南風又從后頭抱著她,跟著她往外走,口中撒嬌似的道:“我要同你坐一起,你不肯,我就不松手。”
“哎呀,不成。”云嬌想要掙脫他。
他偏賴在她身上:“我不管,我就要跟你在一道。”
“好吧好吧。”云嬌無奈,只能答應:“你先松開我,這樣怎么出去?”
“好。”秦南風見她答應了,很聽話的松開手,笑瞇瞇的看著她。
云嬌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吃了點酒,就來以酒裝瘋了。”
秦南風只是笑著跟她往外走。
兩人的馬車出門的時候,正遇上秦煥禧秦煥祿也在門口,是秦煥賢同林錦容夫婦送的客。
云嬌從馬車窗口往外瞧,沒看見秦煥禮的身影,看樣子公爹是真的看透了秦煥禧的嘴臉了。
她探出頭去,同幾人打了聲招呼,唯獨不曾叫秦煥禧,她說過,既然叫了她不理,往后她就不會再叫。
要說什么不敬重長輩,那也得長輩值得敬重才行。
馬車上搖搖晃晃的,秦南風倚在她肩膀上,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她也心疼他,緩緩地側過身子,好讓他睡的更舒坦一些。
趙家府邸也在帝京城內,離得也不算太遠。
可今朝城內道路上到處都是出去拜年的人,各色的馬車幾乎將路都堵上了,行進起來自然緩慢。
也好,正巧叫他好好歇一歇,醒醒酒。
足足過了半個多時辰,馬車才停在了趙府門前。
云嬌叫醒了秦南風,下人們拿著預備好的禮,進了找府的大門。
一路上到處都是冷冷清清的,原來秦南風舅母在世的時候,家里頭就一直挺素雅的,趙家是武將世家,也不講究那些。
如今,家里什么人了,看起來竟有幾分荒涼。
“冷。”秦南風攏了攏衣領。
“蒹葭,披風。”云嬌回身,拿了披風給他披上,邊給他系上邊絮叨:“方才下馬車的時候我就說了冷,讓你披上你非不聽,看看,叫我說著了吧?”
四周是熟悉的庭院,秦南風垂目看著眼前的她,只是笑。
幾年前,他曾想過這一幕,想她像個小媳婦一樣照顧他、數落他,如今所思成真了。
只可惜,舅舅同舅母不在了,否則會更好吧?
他眼眶一熱,忽然張開雙臂,緊緊將她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