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附近的森林永遠都幽深茂盛。
崎嶇的道路上有著雜草,能夠長到人的腰部那么高,還有如同龍爪一樣暴露出來的,堅實的樹根,錯落于大地,每走幾步便能看到。
鐘正神色平靜,徐徐前進,在他的周圍,還有著許多的鬼修。
這些鬼修大部分是少年的模樣,還遠遠不能夠御物,眼饞鐘正手中的長劍,可他們連一根樹枝都抓不起來,眼饞也就只能眼饞。
對于這個年紀其實不比他們大多少的鐘判,他們心中一直是尊敬和畏懼兩種復雜的情緒。
這一段時間里面,他們不止一次地看到,那些兇惡無比,青面獠牙的惡鬼,在身穿紅袍的鐘正劍下輕易地被擊潰,不堪一擊。
若是雙目猩紅,滿臉煞氣,顯然是吞噬生魂修行的惡鬼,會被當下斬殺。
而若是懵懂混沌的鬼物,則是會被鎖鏈帶走。
會鎖在陰氣匯聚之所,現在被稱為罰惡司的地方囚禁,據說之后會各自依其罪行迎來不同的懲罰,但是目前而言還沒有實行過,反倒是讓那些被囚禁的鬼物心中畏懼害怕得厲害。
鐘正帶著眾多少年鬼物們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
槐木屬陰。
這里在整個森林當中都屬于是極為茂盛深入的地方,肆意生長的樹木樹枝都連在了一起,連天空和陽光都被遮蔽,涼風習習,隱隱有一種陰森的寒意,會讓人感覺到不舒服,這些少年卻只是感覺暢快。
到了地方,鐘正持劍肅立,那些少年按捺住了心中貪玩的天性,老老實實地排列。
等到他們都排好,不再出聲,鐘正方才抬眸,視線掃過這些命魂,嗓音平靜低沉,道:
“你們雖然曾經蒙受了佛光普度,不再懼怕陽光,也不會輕易潰散,但是天地間有無數的游魂野鬼,本心被地煞影響變得兇惡,你們仍舊需要修行,才能在這個世上更好地活下去。”
“罰惡司目前還沒能有一個足夠好足夠大的駐地,鬼物太多,又雜亂,不適合傳授你們修行的方法,往后每日都來這里修行,我會傳授你們地府中正統的修行之術,務必要好好修行領悟。”
地府?修行之道?
那些少年命魂微微一怔,然后都浮現出了激動之色,隊伍中隱隱有些許的騷亂。
鐘正當即停下聲音,不再開口,那些少年們察覺到氣氛的變化,都閉上嘴,但是仍能夠從他們的眼底看出明顯的興奮之色,這一段時間當中,在貪狼的教導傳授之下,地府諸多傳說已經在整個罰惡司傳開了。
所有的少年們,尤其是男孩子,都想要成為罰惡司成員,成為貪狼口中,奉命捉拿三界六道一切魂魄,位列陰差正神麾下的鬼差,女孩子們則想著成為賞善司的成員,暢想著和人間諸多善人結交為友。
當下各自交換著眼色,其中有些膽氣大的少年,更是看著鐘正一身紅袍,躍躍欲試,是存了往后成為地府判官的念想。
鐘正無視了那些視線,見到他們安靜下來,緩聲道:
“我地府罰惡司的修行,分有戰斗手段,修行的大道,還有獨門神通三部分,其中戰斗的步法,以及追魂奪魄劍,要等你們正式入門才能夠修行,至于神通,則更是如此,今日傳授你們地府煉魂決。”
“第一步凝聚魂魄,也是一切鬼修法門中最基礎的部分,你們細細聽來。”
他讓所有的少年都盤坐下來。
然后釋放出趙離根據光環技能開發出的神通,一圈灰蒙蒙的霧氣將所有少年籠罩其中,鐘正旋即按照法門凝聚自身命魂,借助神通的影響能力,引導這些少年們踏入修行的道路。
這些少年是他和貪狼選擇出來的。
本身都具備算是中等的修行天賦,而地府的法門,其根底本來是趙離從元朔武院藏書樓里翻出來的鬼修正道,又用白色云氣糅合推演而成,走的是堂堂正正的鬼仙路數,并無半點陰損之氣,修行起來很是順暢。
再加上罰惡司這些少年在這段時間已經被傳授了最基礎的凝練魂魄之術,其實已經打下了算是堅實的基礎,不過是一個時辰,所有少年就都進入了凝魂的步驟。
這一步是入門之基,至少需要持續百日時間。
百日之后,這些具備修行天賦的少年就會擁有對標于氣脈境第一重的實力,雖然還不算是什么,但是,至少比之于先前已經穩穩踏出了一大步,到時候,罰惡司就不會是只有他自己一人支撐。
鐘正臉上浮現一絲微笑。
其實這也是他的主意,先傳授基礎的凝魂功法,讓所有命魂修行,然后從其中選拔出最有天賦,品性也最好的一批,分層次地傳授給他們地府的神通,等到他們慢慢地成長起來,就會成為罰惡司的鬼差,甚至出現鬼將,判官。
他盤腿坐在一側,靠著樹木,看這些少年,有些恍惚。
和老鄭頭從酆都逃出來,老鄭頭死在他眼前的時候,他當時整個人都是茫然的,看著酆都外界,那如同惡鬼,張牙舞爪的樹木剪影,心里莫名就浮現出了一種感覺——
他這輩子恐怕都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了……
注定了只能一個人走。
但是現在,看著眼前開始修行的少年,鐘正露出一絲絲淺笑,覺得自己往日真的是想多了,自己周圍分明還有著許許多多的人啊,一直到現在,也不再感覺到當初那種孤獨,有這些‘人’在,自己怎么可能會成為天煞孤星?
要一批一批地訓練他們。
等到最后,匯聚三百名陰差鬼卒的時候,再和府君說罷。
目前才十幾名,不夠多,也撐不起罰惡司。
鐘正心里念頭起伏,頗為期待,神色也溫和下來,突然察覺到一絲絲不對,神色微變,也不見到他如何動作,抱在懷中的長劍錚然出竅,被他握在手中,手腕一動,借助命魂特性,以奇詭的方式刺出,劍刃拉出一道銀線。
錚的脆響聲音。
一道流光被鐘正直接擊潰,長劍劍鋒微微震顫,鐘正身形落在正在修心的少年們身前,右手持劍,一雙眸子幽深,道:“誰?”
林子一側傳來的聲音,道:
“沒有想到,這里還會有鬼修……”
“而且似乎還是修的玄門正宗。”
來的是兩名鬼修,就這樣大剌剌地走出來,身上穿著墨色的衣服,肩膀上有著鎧甲狀的器物,面色青白,手指干癟而長,指甲從末端延伸出來,有著青黑色的弧光,像是淬了毒的匕首一樣,氣息陰森可怖。
鐘正的瞳孔驟然收縮,瞬間認出對方的身份。
這樣的外貌,這樣的衣著。
是酆都……
他心中收緊,臉上神色毫無異樣,有些好奇和戒備,緩聲道:“二位是誰……”
其中一名酆都的鬼卒冷笑了聲,道:
“嘿,連我等都不知道么?不知道是哪里來的野修士,罷了,也不與你追究,赤鬼在哪里?他應該是這一片兒鬼修里勢力最大的了,前幾次讓他逃了,這一次我等有鬼將大人親自來此,定然要把那家伙捆回去當了爐鼎的柴火。”
鐘正想到被他斬殺的第一只惡鬼,嗓音卻出現波動。
仿佛受驚,聲音都放低了些許,道:“是在這一帶聚陰之地的那位赤鬼大人么?”
鬼卒對視一眼,冷笑道:“不錯,正是他。”
“看你的實力不錯,是他的屬下?”
鐘正搖了搖頭,誠懇道:“不,并不是,不過我們倒是和這赤鬼大人有些沖突……有孩子曾經被他掠走,二位若是要找他的話,我可以為兩位帶路,只是希望兩位能夠放過我們,在下雖然實力不強,也愿意在捉拿赤鬼的時候為二位出力……”
左側那青面鬼卒心中冷笑,心里道一句果然只是偏僻地方的鬼修。
居然連酆都都不識地,恐怕只是偶然得了修行的法門,當下暗自與同伴傳音,不如將計就計,讓這鬼修去帶路,待會兒打將起來,也讓他擋住赤鬼,最后趁著他們兩敗俱傷,都齊齊拿了。
能多出十幾個命魂,看這里這些娃娃的命魂,都是上好的材質,扔到爐鼎里,能燒挺長時間,這樣算算的話,也能夠多領不少的賞賜。
當下面容倨傲,微微頷首,道:“那你來吧。”
“是。”
鐘正微微頷首,緩步靠近,那兩個鬼卒初時還不在意,只是看著多出來的十多個少年命魂,心中暢想能換取多少獎勵,突然心中微寒,左邊那鬼卒抬頭,看到鐘正手掌握住了兵器。一時間還沒能反應過來。
剎那之間,鐘正直接消失在眼前。
鬼卒心中發寒,下意識后退,卻感覺一只手如同鐵鉗子般抓住了自己后領。
龐大力量出現,讓它不受控制往后跌倒。
鐘正以這段時間在‘輪轉臺’修行出的步法,瞬間繞弧,出現在了那鬼卒的背后,掌中劍直接出鞘,一手抓住鬼卒后領,一手猛地前刺,兩股力道相加,劍鋒直接刺穿了命魂核心。
手腕用力一抓,將鬼卒青面獠牙的頭顱給抓下。
干脆利落。
是戰斗過不知道多少次才磨礪出的技巧。
另外一只鬼卒此刻才反應過來,面色大變,一邊后退,取出一個號角樣的東西,就要吹響,寒光閃過,鐘正直接把那只號角連著手腕斬落,與此同時,猛然躍起,右足裹挾厚重陰氣,重重踏在那鬼卒面頰。
氣力爆發,鬼卒的臉幾乎被他踏成了圓餅。
鐘正落下瞬間,手中劍刺穿其眉心,攪碎魂魄。
畢竟只是酆都最基礎的鬼卒,面目猙獰,顯然是走錯了道路,對上了修行正統鬼仙功法,時常在白色空間中廝殺的鐘正,幾乎是修為和經驗的徹底碾壓,連一個照面都沒有撐過去,轉眼就被擊殺。
但是鐘正的面容也有些沉了下去。
他在意的是這兩個鬼卒最開始說出的話——
有酆都的鬼將來到了這一片森林……
鬼將……
鐘正腦海中想到了曾經在酆都見到過的,那些強大無比的身影,其氣息遠勝過自己,本來徐緩的心情一下變得糟糕,心里沉甸甸壓了許多事情,又因為自己的性格,不會主動與人說,只是暗自思考著破解這一局面的方式,一直沒有告訴其他人,直到夜間,才被貪狼看了出來。
在貪狼所特有的某種追問方式之下,鐘正將事情說出。
“嘖嘖嘖,合著就這么點兒事情啊,本座還以為怎么了。”
挑釁鐘正之后,被少年拿著劍鞘抽地皮毛都塌下去幾個寬條子的貪狼打了哈欠,滿臉你是不是傻的表情,一雙幽綠色的眼睛斜睨著鐘正,理所當然道:“你又不是單打獨斗的,你自己打不過,你搖人啊你。”
“搖人?”
“就是叫人的意思。”
貪狼抖動皮毛,悠哉道:
“你也不想想,你是誰?”
“你可是地府的人啊!”
“而且你們地府和我們天庭還不一樣,我跟你說,天庭那邊也就剩下個太公,大圣,其他周天正神不知道哪里去了,可地府不一樣,地府可是有泰山府君,還有地藏王菩薩在,你都領命重建罰惡司了,地府那邊兒肯定恢復地不錯了。”
“打不過?三炷香把事情一報。”
“然后你就等著泰山府君老爺處理吧,也不用閻羅,陸判,什么夜叉鬼王,十大陰帥,黑白無常,牛頭馬面隨便來一個,就啥事兒都沒有了,就那牛頭都是手持鋼叉,力能排山的實力,收拾個酆都鬼王,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鐘正怔了下,道:“真的可以么?”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府君了……”
貪狼伸出爪子,拍在鐘正肩膀上,正色道:“沒問題。”
“你信我。”
“打不過,找老大就行了。”
與此同時·天乾國。
趙離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語道:“怎么回事?”
“難道說昨晚上睡覺著涼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