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安歌?
齊良疇怔了怔,沒有從記憶中找到這個名字。
戚安歌似乎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道:
“啊,我還覺得,我蠻有名聲的……”
他沒有在這個話題持續太久,抬手,手中銀槍破空而出,將某個漏網之魚洞穿,然后隨手一甩,砸落在地上,戚安歌抬頭看著遠處被毀滅的城池,眼底閃過一絲寒意,收回視線,繼續問道:“只有你們逃出來嗎?”
齊良疇想到了毀滅的駐地,以及倒伏在地上的百姓,臉頰抽了下。
他低下頭來,手掌微微抓緊,就算是未來時代的精銳,九洲大地彼時已經基本處于安定的狀態,他經歷過諸多戰場,但是不曾親自體驗過如此慘烈的場面,若是死去的是戰士,奮戰而死那是理所當然,但是平民……
這里的戚安歌,是趙離模擬于真正的記憶。
看著低下頭的齊良疇,看到他手背上砸出來的鮮血,已經意識到了什么。
他伸出手砸在了齊良疇的胸膛上,道:
“為什么要低下頭?來,抬起頭。”
齊良疇下意識仰了仰頭
戚安歌微笑了下,他道:“不要將敵人的惡,背在自己的肩膀上,那并不是你的過錯……你看,你們已經帶著上萬我人族,沖殺出了超過你們數倍的敵人,這是值得稱頌的戰果和跡業!”
“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吧。”
“你們已無愧于任何人。”
此刻,這些銀槍決云的戰士已經成功將追擊出來的萬神殿修士擊潰,齊良疇先前被包圍起來,所以沒有感覺得到,他們先前其實已經快要突圍出來了,這里的銀槍云決不過是兩百人左右。
成功接應之后,斷后阻攔住沖出來的部分萬神殿修士。
布下禁制,砸斷山脈。
帶著這些從衡陽度里沖出來的人族往安全的地方去,也幸虧遠古時代,基本的法器早已經普及開來,這里大部分的人族都帶有寶囊,里面存放著水和食物,也有不少會簡單的種植類法術,能夠讓植物更快生長。
在以靈氣和透支大地的代價下,能夠讓三個月成熟的植物短短一個時辰長好,不必擔心食物的問題。
只是整個隊伍氛圍都極為地低沉,往往很長的時間里也不會有人說一句話,像是失去了一切的行尸走肉,偶爾傳來的,是低沉的罵聲和啜泣的聲音,讓人心中更為低沉。
齊良疇等人分到了一些傷藥,用來療傷。
而在這幾日時間里面,他們也已經弄明白了自己的敵人是什么。
神魔和萬神殿。
在初步的茫然和震驚之后,他們根據這這一年多以來得到的情報進行推算,終于明白了自己所處的時代和局勢——是遠古時代的末期,人族,妖族,以及尚且還在九洲范圍內活動的百族,聯合對抗先天神魔的大戰。
而這牽連天上地下一切生靈的戰爭中,像是人族這樣單體實力并不強大,而人口眾多的種族受到了最大的沖擊。
城池崩碎,百姓流落。
許多的宗派和家族被毀滅,那些前人留下的典籍都伴隨著戰斗而付之一炬,最終什么都未曾留下來,戚安歌都自嘲說,自己當初也曾經想辦法搶救過一些典籍,打算藏進洞府里,結果失敗了,一直都耿耿于懷。
說自己差不多死了都忘不掉那種差一步就能成功的感覺。
而結合這一切的所有,齊良疇他們終于明白了現在是什么樣的情況。
遠古傳承大斷代,世上最后一次的兵災。
眾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大好看,白發少年模樣的修士看了看齊良疇,又看了看蘇儀兒,心里面有些慌亂,茫然呢喃道:“等一下等一下,遠古兵災,不是有說法是因為天下最后一只朱厭的緣故嗎?這,這是怎么回事?”
“神魔?那不是故事里的嗎?”
“他們是我們的敵人?!”
齊良疇搖了搖頭,道:
“我問過戚大哥,他說,似乎是先天神魔覺得,那朱厭也是天地所生。”
“所以打算讓朱厭加入他們。”
“結果朱厭的性格暴戾,和神魔大戰,雖然身死,也成功將此事暴露出去,被認為是這個時代的開篇,百族都敬,寫入典籍,在大斷代之后,傳承只剩下一部分,很容易解讀錯誤,后世才會那樣流傳吧……”
眾人對視一眼,都知道自己等人此刻身處的境況。
“那現在該怎么辦?”
“……沒有辦法,對方的勢力太強,我們不是對手,至少先跟著銀槍決云兵團,去暫時安全的城池,若是可能的話,盡可能為后世留下更多的典籍,盡全力避免傳承斷代這種事情的發生。”
齊良疇最后下了決定。
眾人沒有異議。
他們雖然恨不得立刻前往大的城池,但是也知道,不能拋下救下的百姓不顧,先前在衡陽度中被追上的劣勢,漸漸地再度出現,隊伍不斷擴大,最后達到了三萬人的規模。
銀槍決云兵團在此的只有兩百人。
是打算要先匯合,然后再轉道前往更安全的城池。
在第六天的時候,周圍出現了萬神殿的修士,以及那種并非人族,也并非妖族的怪物,身軀漆黑,堅硬如鐵,前行速度再度變慢下去,而百姓當中也出現了倉惶悲觀的氛圍,基本上每個時辰都會因絕望爆發小小的騷亂。
齊良疇明白這緣由。
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城池,被不可匹敵的敵人追殺,像是喪家之犬一樣逃命,心性會被消磨,在壓抑中變得漸漸偏激也實屬正常,無法過多苛責,只能盡力去安撫他們。
而戚安歌卻仍舊顯得從容不迫。
他帶著這些人避開了一次次的追擊,對于萬神殿似乎早有準備。
雖然有人因為慌亂而受傷,但是在銀槍決云的庇護下,總能提前規避對方的追殺,并沒有慘重的損失。
但是不夠,這樣的速度,必然會在之后被追上。
到時候,已經不再是他們能夠抵擋住多少敵人的問題,在連大部分的修士都顯得茫然悲觀時候,放進一個,都會在百姓當中造成巨大的死傷數字,齊良疇沒有遲疑,也由不得遲疑,主動尋找戚安歌,希望能夠轉掉方向。
“哦?去前面的山地,然后在那里用陣法禁制來埋伏的手段,重創敵人?”
“是這個意思嗎?”
齊良疇點了點頭,看著遠處那些平民,緩聲道:
“前面有兩條道路,其中一條是內陷進來的無盡星海,海水里有強大的混亂元氣,長時間接觸會對身體造成巨大的負擔,可以說是絕路死路,我們沒有辦法用轉移方向的方法甩開對手,只能夠走另外一邊。”
“萬神殿無法力敵,而我們的速度又太慢了,若是無法讓大家強行提速的話,那么只要讓對手無法再繼續追擊就可以了,我等提出了這個說法,我們愿意加入埋伏的人選。”
齊良疇做出這樣的選擇并不是熱血上頭。
他們來自于,數萬年后的時代。
哪怕他們傳承的功法,在現在這個時代的人眼中,并不是正道,但是其帶來的戰斗能力毋庸置疑,而他們更是天乾軍方的精銳,后世的戰斗風格,以及禁制的效果,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完全陌生。
所以,第一次使用的話,應該可以達到最佳的效果。
至少,至少要讓對方的前行速度減慢三成。
齊良疇通曉地勢堪輿,他測算過,只要拖延出五天左右的時間,就能夠在被追上之前,抵達這個時代人族大城的守備范圍,到時候,就安全許多,甚至于有可能讓這些人全部幸存下來。
若是能夠做到,他們也算是沒有辱沒后世重新開辟出的體系。
他將這些都和戚安歌說了。
戚安歌微微頷首,道:“這樣嗎?很好的決定,其實我今天也有事情要告訴你,但是現在的話,還是先去那一座山地再說吧。來,既然是你提出來的,那么就幫一點忙。”
齊良疇松了口氣,戚安歌下了命令,將手中銀槍決云的戰旗扔給齊良疇,那旗的底是猩紅色的,在風中翻騰,上面用更為古樸的文字寫著一首詩,齊良疇并不認得。
他奔走在周圍,舞動旗幟。
人族開始緩慢移動。
當他們終于到了山地上,但是戚安歌卻阻止了齊良疇去布置禁制,齊良疇愕然,下意識道:“你說什么?戚大哥?”戚安歌的聲音平靜,道:
“不必設下禁制,讓大家在這里暫且休息。”
齊良疇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再三確認之后,他覺得眼前男子是不是瘋了,上前一步,道:“無論是有什么理由,在這里停下來的話,很有可能會被追上,那樣會有很多百姓死傷!”
他想要阻止。
但是命令已經被下發下去,這些人們知道可以休息之后,都松了口氣的模樣,臉上雖然還壓抑著陰郁,但是卻緩和了些許,整個隊伍都停在這蔓延著的,環形的山坡上,來時的道路是平緩的大地。
齊良疇緊咬牙關,看著這一幕。
他知道眾人心緒低落,但是沒有想到,會低迷到這個程度。
戚安歌站在旁邊,笑了笑,沉靜道:“我知道,你是想要盡可能地救下他們吧,我和你都是一樣的,但是也因為如此,我們必須在這里停下來。”齊良疇嗓音里有怒氣,這段時間壓抑著的情緒有些冒頭,壓著聲音道:“……這樣會付出多少的代價,里面還有孩子,還有老人!”
戚安歌沉默了下,道:
“會冒些險,但是,我們最終決定如此去做。”
“這樣,齊良疇,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說若是那些怪物也有著人的模樣,他們是人嗎?”
齊良疇不知這問題的意義何在,但是回答不需要遲疑:
“當然不是!”
“人之所以為人,在于此心。”
“很好,那么再問,若是人不再有身為人的驕傲和血性,那么,還是人族嗎?”
齊良疇神色微微一頓,風吹過戚安歌的戰袍,那翻卷著的猩紅色帶著血腥的味道,這代表著經歷過漫長的戰斗,戚安歌拄著手中的槍,一雙透著淡琥珀色的眼睛看著遠方,毫不留情地逼問道:
“如果人族都還活著,千萬萬人都在。”
“但是失去了血性,還是不是人族,你可以接受這樣的結果嗎?”
“如果人人為奴隸,為仆從,那可還是你我的人族?!”
齊良疇無言以對,看到周圍低迷絕望的人,想到那一幕,心中浮現出劇烈的不甘,握著拳。
那怎么還能被稱之為人?
但是,這和停在這里有什么關系么?
正在這個時候,隱隱的煞氣讓他回過神來,煞氣的來源不在眼前的男子身上,那來源于并不遙遠的方向,齊良疇轉過頭去,瞳孔微微收縮,看到那些萬神殿的修士出現在遠處,嘶吼咆哮的巨大怪物顯出身形。
他們比他的推算速度,快了很多!
若是先前布置陷阱的話,那陷阱幾乎會成為雙方的絞肉機。
齊良疇面色微變,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所學到的知識,在這數萬年前的殘酷戰場上,變得像是一張紙那樣輕飄飄的,毫無作用,幸存之人也看到了那邊的敵人,發出了騷亂的聲音和絕望,悲痛的低聲啜泣。
齊良疇想要拔劍。
卻被戚安歌將劍柄壓住,這高大的男子看著遠方,從容地笑了笑,道:
“今天你的提議和憤怒都很好,那么,我也問你一個問題。”
“此刻若你來迎戰對方,是否應該要盡可能以計謀來戰斗?”
齊良疇沒有遲疑,他是未來的精銳,經歷過最為全面的戰斗培育。
“自然!”
“敵我有著巨大的兵力差距,必須要以計謀削弱對方,放大自身優勢,最終尋求最優戰損比,這是將領的基礎。”
“不對不對,你還不夠成熟啊!”
“讓我等來教你,此刻應該如何去做!”
戚安歌放聲大笑了,遠處的狂風突然炸開,在那烈日滾滾的高溫之下了,在被齊良疇判定為絕路,甚至于彌漫著無盡星海之上濃重元氣的霧氣被撞破,一道道身影大步走出,磅礴的戰意匯聚著,齊良疇瞳孔微微收縮,那凌冽的氣息,就連全盛之時的萬神殿都不可能忽視!
“徒步跨越星河?除去龍族不可能……”
“不,那是……人?!”
齊良疇呢喃。
在斜方向走出來的,以肉身度過了堪稱天險的星海內流,正是一個個穿著鎧甲的人族,他們的鎧甲有些殘破,沾染著鮮血,他們手中的兵器磨礪地森寒,他們每一個人的意志都如同鋼鐵,眼底有些血絲。
戚安歌站在高處,握著槍,驕傲地否定了齊良疇。
“你錯了,我們應該做的,并不是那樣的勝利。”
“那只能夠掙得喘息的機會,磨滅的驕傲和血性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你知道應該如何去做嗎?齊良疇,我等是鋒刃,應當撕裂的是恐懼,我等所保護的,不只是性命,而應該是人族內心的血性,那才是最重要的火種!”
“我們要正面取勝!最直接地勝利!以此來打破恐懼!”
“縱使戰死沙場,此身落寞無名,只要有一名人族還保留有這樣燃燒著的意志,我們就能迎來勝利,我等的意志,就會在同胞的身上一代代的傳承下去,哪怕后世這里沒有了我們站著的土地,朝代興亡,文明更迭。”
“但是,我等的意志是不會破滅的。”
“只要面對著災難絕境,仍能拔劍而戰的血性和驕傲還在,我們人族將永遠存續下去!”
齊良疇茫然看著那踏過天險的戰士們,他們是等到傳訊之后,不眠不休地廝殺而來,他們的意志如同鋼鐵,其中有著姬氏的血脈后裔,王族的傳承者,有在后世流傳著名望的英雄,也有無名也無銘之輩。
他們雙目仿佛燃燒著火焰。
他們皆挺立如山!
他們此刻皆匯聚于同一面旗幟之下!
戚安歌握著槍,他的聲音如同雷霆一樣掠過齊良疇的腦海。
“所以,此刻我們需要的不是用計策的勝利,而是,堂堂正正的復仇!”
“無可匹敵,堂堂正正的勝利!”
“碾碎恐懼,打破一切,你說孩子?”
“哈哈哈!那不是正好,告訴他,我們人族,才是最強!”
“無需恐懼!不必恐懼!驕傲地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復仇!”
在眾多銀槍決云的前面,唯獨一名男子騎著巨大仿佛猛獸的戰馬,他舉起了手中的兵器,大笑著,眼底卻是濃重的血色煞氣:
“看來沒有遲到地太厲害,諸位,復仇的時間到了!”
他從容地操控坐騎邁步,看著前面驚愕,然后恐懼的萬神殿,舉著手中猙獰的長槍,大聲高呼道:“一如既往!”
“我等需要的,不只是勝利,必須是堂堂正正的勝利。”
“告訴天地萬物,人族的驕傲和仇恨,更甚于這些雜碎!”
“血仇,必須十倍血償!”
背后那因此而匯聚的戰士手中的銀槍砸在地面上,高聲回應。
“然也,然也,然也!”
那高大的男子舉起槍,指向前方已經不復猖狂,甚至于畏懼,甚至于開始潰散的萬神殿,臉上的神色殘酷猙獰,大聲怒咆道:
“殺!!”
“銀槍決云兵團,前進!!!”
齊良疇旁邊的戚安歌怒吼著舉起槍,躍下了這高地,匯聚入人群中。
在他的背后,兩百名銀槍決云整齊劃一,踏入戰場。
他們像是決死一般地沖鋒著。
曾經閃耀于歷史之上,人族鋒銳的獠牙,人族最后的壁壘,怒吼著,咆哮著向前,這令神魔恐懼至數萬年之后,仍舊無法遺忘的兵團,再度以絕對的壓迫力橫掃戰場,齊良疇失去了語言的能力,他像是所有其他人一樣,看著這淹沒于歷史的傳奇兵團。
先前的壓抑,絕望都被一掃而空,幸存之人幾乎震撼到失去思考的能力。
在強行軍超過十天,以肉身跨越了無盡星海之后。
原野上,只剩下了讓人熱血沸騰的咆哮之聲。
所立之誓不曾遠去,誓殺之念此處留存。
誓殺!誓殺!
PS:今日第一更……五千四百字
第二更……要看一看能不能寫出來,我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