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簡之上的畫面漸漸消散了。
齊良疇淚流滿面,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無止盡的悔恨和痛苦在心口翻騰,讓他幾乎無法站穩。
站在他面前的人,也就是趙離,看著這些天乾的修士們,沉默了下,然后稍微往后靠了靠墻壁,暗中自嘲了一句,平靜開口道:“你們不用太過于悲傷。事實上,他并不記得你們,你們經歷過的那些,某種程度上,只不過是虛假的夢境而已。”
“既然是假的,那自然不必為之傷神。”
“他們的死亡,也不是你們的責任。”
“所以,大可以不放在心上。”
這句話像是最精準的匕首一樣刺入眾人心底。
讓齊良疇抬起頭來,“你說什么?”
偽裝了外貌的趙離平淡道:“我說你們的經歷只是假的。”
“你們確實是經歷了遠古的戰斗,這毋庸置疑,我不否認。但是你們是從未來,從現在,回到了四萬余年之前,而原本的歷史上,本沒有你們,所以,你們在遠古這個概念本身,就代表著扭曲了正常的歷史。”
“如果,你們能夠徹底扭轉歷史,相當于改變了命運長河的軌跡。”
“那么,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你們失敗了,微小的影響,不足以改變原本正確的時代。”
“時代會在歷史的慣性之下,重新回到正確的軌跡上。而你們曾經有過的影響,在浩浩蕩蕩的命運沖刷之下,已經消失不見,就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那樣,不要小看這數萬年歷史積壓在一起的正確性。”
“還聽不懂嗎?也就是說,他不再有和你們共同奮戰的記憶。”
“不記得你們,無論是勝利,失敗,或者生死與共,什么都是假的。”
“我這樣說你們明白嗎?”
趙離抬起頭,微笑著詢問,然后悠然道。
“過去的一切,你們大可以當做只是一場真實的夢罷了,現在夢醒了。”
“歷史回歸于正常,你們也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面對著眼前趙離毫無誠意的話,齊良疇身軀僵住了,先前的痛苦在此刻化作了極致的憤怒,他的臉頰微微抽動了下,幾乎失去了一貫的冷靜,猛地上前,伸出手抓住趙離的領口,怒吼道:“你說什么?”
但是他抓了一個空。
趙離的身形出現在他前面三步的距離,負手而立,一身黑白色的道袍。
嘴角噙著一抹蔑然的微笑。
然后面不改色道:
“吾申公豹,從不說假話。”
“不妨直說,現在看來,你們的存在,在遠古也只是虛假的罷了。”
“不存在于一切的典籍,不存在于過去的歷史,不存在于任何人的記憶里,除了你們自己,你們前往了過去,只是因為一件頂級密寶的碎片罷了,也和我有些關系,現在那碎片已經被消耗了,你們回來了。”
“我等的關系就此結束。”
“至于你們是要抱著這虛假的記憶溺死在過去,還是說把這個記憶扔下,當做從沒有發生過,是你們的選擇,和本座無關。”
他稍微釋放出自身元神位格將齊良疇壓制住。
齊良疇身軀顫抖著,雙眼通紅,握拳砸在虛空,蘇儀兒和胡武拉住他,但是其本身的反應比起齊良疇來也好不到哪里去,身軀繃緊,牙齒死死地咬著,似乎一不小心就會徹底失控暴怒。
趙離不忍看,卻還是要繼續做,心里自嘲一笑,自己也成這副模樣了啊,所謂德高望重姜太公,殺人誅心申公豹,又一拂袖,虛空中出現了一幅幅畫面。
那些都是齊良疇曾經經歷過的畫面。
一幅幅地閃過,最后,歸于了正常的歷史,并沒有他們的存在。
這已經是鐵證。
在無法反駁的畫面證據,和來自于仙神級別氣息的壓制下,齊良疇慢慢停止了動作,一種無法形容的空洞感襲擊了他,呢喃自語:“……假的嗎?所以,沒有先前的詢問,也沒有我們的失職……”
“所以,他不認得我。”
“他們都不記得我……”
他想到了那豪邁勇武的團長,為自己擋住致命攻擊的戚安歌,想到了那一天晚上,臉龐浮現紅暈的少女,想到了曹星河,想到了那圍繞在自己身邊氣得跳腳的雪靈兒,還有柏玉軒,面容抽了抽,重重一拳砸在地面上,嘶吼道。
“……開什么玩笑!”
狂暴的氣浪爆發。
整個駐地似乎都被這一擊撼動了。
和方才并不相同,但是絲毫不遜色的空洞一樣的痛苦噬咬著他的心臟。
不只是他,所有的天乾修士此刻的感受,相差仿佛,半年多的時間里面,他們和銀槍決云兵團同生共死,并肩作戰,彼此之間的感情已經無比深厚,那是生死之交,但是現在,有人用鐵證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們,一切都是虛假的。
否定他們的過去。
否定他們之前的一切努力。
否定之前的一切。
為之奮斗,為之痛苦,為之狂喜的一切,都失去了其根基。
趙離眸子微垂,微微笑道: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
“你們在過去呆了太長的時間,現實中也已經過去了大半年,雖然很抱歉,占用了你們修行和訓練的時間,但是,你們是時候該執行任務了,我想想,對了,你們的第一個任務是支援。”
“嗯,神魔重現人間,已經破壞了人族的一座城池。”
“在奔向第二座城池的時候,被阻攔在了星海之上,雖然是攔住了,但是神魔畢竟有些棘手,還是希望你們能去支援那位友方修士,對了,這就是任務目標,看看吧。”
趙離就像是沒有注意到這些修士此刻的狀態,自顧自地說著話,讓眾人的氣息越發地低沉,然后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齊良疇,后者用泛著血絲的雙瞳看了一眼微笑的黑衣道人,接過了玉簡,手指指尖幾乎用力到發白。
然后開啟了玉簡。
浩瀚的星海和遠古一樣遼闊。
身穿著銀色鎧甲,手持長槍的身影孤身奔赴戰場。
抬眸的時候,淡琥珀色的瞳孔一如既往,幾乎瞬間擊中了齊良疇,讓他猛地抬頭,雙眼不敢置信地瞪大。
“這,這是……”
趙離靠著旁邊的墻壁,視線看著窗外,平淡道:
“唔,為什么呢?”
“他堅持了數萬年不散,堅持到了天庭尋找到他的時間,然后經歷了一場極為困難的考驗,重新復蘇,他本可以得到安息,但是他愿意再一次為這人間握起長槍,這意志不滅,這一次你們需要支援的人,就是他。”
“他將在遠離人族城池的星海,狙擊一尊先天神魔。”
“我很體諒人的。”
“你們要是真的特別不愿意出戰的話,我也不會強迫你們。”
“對了,補充一句的話,當年人族和神魔之戰的后期,那些背叛了人族,讓銀槍決云走向滅亡之路的那些人類,投身于神魔陣營,戰敗之后,伴隨著那些神魔,前往了其他的世界。”
“他們的后裔一直存活到現在,而他們現在的名字,叫做萬神殿。”
空氣仿佛凝滯了。
齊良疇幾乎將玉簡直接捏碎,深深吸了口氣,一言不發,朝著前面大步走去,背后的修士們同樣如此,但是在齊良疇要出去的時候,趙離伸手將他攔住,道:
“你想清楚了嗎?那個戚安歌,已經不認得你了。”
“過去的經歷,只存在于你們的記憶里。”
齊良疇一言不發,繼續向前。
趙離微微笑了下,道:“……我明白你的選擇了,這樣的話,倒是有東西可以給你。”他伸出手,虛空中緩緩浮現出一柄長槍,先前繃著臉的齊良疇身軀僵硬,趙離隨手一震手中的槍,是一柄銀色的槍,齊良疇的槍。
那槍在他的掌中嘶鳴著,仿佛猛獸的咆哮。
他把這些槍扔到了煉假還真玉液里面。
但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還不夠。
煉假還真玉液外面,還覆蓋了一層功德。
可以說這是用功德淬出來的,原理很簡單,白色空間當中,能夠用功德加速演化出來的世界時間流速,那么,只要將功德氣息以極薄的厚度覆蓋兵器和鎧甲外部,理論上,就相當于一個只能容納兵器這么大的小世界。
可以用最少的功德消耗,完成時間的極大加速。
配合其他的方式,達到最完美的狀態。
所謂真·煉假還真玉液。
經歷過時間流逝,再輔助以玉液讓外表更為古樸,這槍和從古代保留至今,并無差別,換一句話說,這本就是在‘只能容納其本身的世界當中’經歷了超過四萬年時間沖刷的兵器。
至于煉假還真玉液,嗯,可以一定程度上節省點成本。
畢竟燒功德還是肉疼啊……
趙離看著怔住的齊良疇,指了指窗外,外面大地幕布被拉開,露出了堆積著的東西,里面是銀色的長槍,刺目肅殺的色澤在時間的作用下變得柔和,鎧甲上,曾經的戰痕仍舊存在。
長槍如林,倚靠著鎧甲,靜默地佇立著,一如既往。
仿佛數萬年的歲月不曾改變。
趙離平和道:
“本座方才說過,你們的所有痕跡,都會在歷史的沖刷之下漸漸消失,沒有人會記得你們,歷史沒有你們的名,別人的記憶里,也沒有你們,但是多少有些例外,即便是在歷史的沖刷之下,終究還是保留下了一些東西。”
“這或許是因為,即便在天地數萬年的天機氣數影響之下,失去了記憶,不再有過去的感情。他們仍舊覺得,自己應當好好保護這些東西吧。”
“如何?齊良疇。”
“要試一試,過了四萬余年,這槍還能夠殺敵嗎?”
趙離微笑詢問。
齊良疇抬起手,接過了長槍,五指緩緩握合,感受到了槍柄內側自己留下的印痕,無比真實,目光漸漸堅定,無論是真是假,那經歷并非是虛妄。他轉過頭看著其余修士,胸膛當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手中的槍如同猛獸般嘶鳴咆哮著。
長槍舉起,昂然怒喝——
“銀槍決云兵團。”
“披甲!!!”
虛空中,浩浩蕩蕩的元氣壓制下來,星海被斬落,出現了一道長及百里的深淵,大海被分開,露出了覆蓋著藻類植物的濕潤土地,海水砸落,轟然如同雷鳴。
而這巨大的元氣,被一柄槍所洞穿。
這里的戰斗已經超過了凡人的極限。
若是在大地上戰斗,余波就能毀滅城池。
所以必須截留在星海上。
身披銀甲,手持長槍的戚安歌神色沉靜,手中的槍面對著敵人絲毫不落下風,眼前的神魔顯然是已經認出了戚安歌,瘋狂地進攻,其并非是仙人,但是氣勢卻比之仙人更為可怖,具備有極為原始蠻荒的壓迫感。
兩者一方是本身硬實力占據上風,另一個則是技巧和經驗傲視古今。
在這孤寂無人的場所幾乎重演了遠古之戰。
不斷地碰撞,引發巨大的法力洪流,元氣被生生排斥出去,方圓數百里的海面都下塌,而海面上的元氣曾被這交戰時候的巨大力量沖擊,壓迫,最后形成了肉眼可見的純白霧氣。
再度地碰撞,星海炸裂。
一顆蘊含小世界的星辰被震地偏離原本的軌跡。
被攪亂的引力流,撕扯海水,形成了新的海眼漩渦。
戚安歌后撤一步,在收槍的時候,吐納呼吸,恢復力量,對面的高大神魔肩膀已經被洞穿,流出了金紅色的鮮血,但是他卻仿佛毫無所覺,一雙眼睛怒視著戚安歌,獰笑著高聲喊道:“沒有想到,還能在這個時代見到你。”
“戚安歌!”
戚安歌神色沉靜,手中長槍微抬,坦蕩從容:“我才應當這樣說。”
“當年衡陽度被毀之戰,還能第二次復仇,簡直痛快!”
“嘴硬!”
“當初若不是靠著那些銀槍,你是我的對手?!”
“那便試試!”
對峙不過是短暫的調息,雙方再度拼殺在一起,牽扯巨量元氣,轟然若雷,但是在這拼殺到了酣暢忘我的時候,有其他的氣息突兀出現在了戰場的后方,結成了戰陣,戚安歌神色微變,前面的神魔突然奮不顧身拼殺上來。
雙手擒拿住了銀槍,幾乎是決死一般,神態極盡興奮。
那股龐大的力量,并非全盛的戚安歌一時間掙脫不出,后方,有穿著墨色衣服的修士氣息漸漸澎湃,巨大的戰陣神通形成了一只墨色的蛟龍,盤旋纏繞,沖向戚安歌和神魔的方向。
神魔大笑,道:“戚安歌啊戚安歌,聽說數萬年前,你就是死在這一招之下的,來來來,再嘗嘗滋味如何?”
戚安歌余光看到了那蛟龍,眼底閃過一絲晦暗。
過去的記憶閃回而過,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浮現出來。
柏玉軒,曹星河,岑雪靈,方霜。
在前方浴血奮戰,他們沒有想到唯一的破綻是來自于背后,那種痛苦感覺讓戚安歌整個人有些恍惚了下,他抬起頭,看著因復仇而眼底浮現出興奮之色的神魔,嘴角挑了挑,臉上的神色卻有些猙獰。
“那樣的記憶,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
“所以你為什么會覺得,這種招式還會起作用?”
神魔眼底有瘋狂的神色,著:“那你就試試,我等早就知道了這一次出現的是你,這是幽吉專程為你而準備的,你這一次和當年一樣,沒有你那所謂的銀槍。”
戚安歌身上的氣息爆發,神魔也同時怒吼著調動了自身全部的權柄,雙方都用上了全力,而那以特殊手段,激發出來的墨色蛟龍,再度盤旋著,即將沖向戚安歌。
就像是四萬年前,遠古時歷史的重現。
戚安歌神色沉靜,手持銀槍:“銀槍決云兵團!”
這已經是他的習慣,即便一人在此,即便身單力薄,聲音孤寂。
但旋即,有銳利的呼嘯聲音響了起來。
純白的刃光如同飛鳥,突然地出現,狹長的刃光和天地的元氣產生了共鳴,氣息溢散開,在具備不穩定元氣的星海海面上折射出純白色的流光,像是從天空中墜入大地的云海,墨色的蛟龍悲鳴一聲,就此崩碎。
這突然出現的變局,讓戚安歌,神魔,都微微一怔。
“龍族?”
他們的視線下意識看向了光刃出現的方向,那里被濃重的元氣云霧所遮擋著,看不出來者的面目,但是這里是無盡星海之上,彌補著對于人族極為危險的混亂元氣,能夠出現在這里的,恐怕只有龍族。
正在奔赴而來的齊良疇隱隱已經看到了戚安歌。
四萬年前,我們并肩作戰,同生共死。
四萬年后,我們再次相逢,我依然安好,你卻孤寂萬年。
最后沒能和你們一起奔赴戰場,我真的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啊,比起被你們遺忘,我寧愿和你們一起戰死在那里。
沒能回答你的問題。
那不需要思考,那答案早已經存在于我等的心底。
讓我們重建銀槍決云兵團,去找大家,戚大哥你還在這里,他們肯定也還掙扎在哪里,在等著我們去找他們,他們不可能放棄,那些家伙們怎么可能會這么簡單被時間打敗?我們把他們都找回來,都找回來……
就像四萬年以前那樣。
我們舉杯痛飲!
我們同唱戰歌!
我們并肩戰斗!
沒有人可以阻擋,沒有人,連死亡和四萬年的歲月都無法阻擋!
于此戰場之上,古樸的銀色長槍刺破了云霧,高高舉起,有沙啞著的聲音高聲吶喊,聲線歇斯底里地怒吼著,卻隱隱有遏制不住的哽咽。
“一如既往!!!”
嘩啦。
猩紅色的旗幟憤怒地翻卷著。
哪怕過去了足足數萬年,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神魔仍舊如同被火焰灼燒一般,面容一僵,瞬間暴退,而戚安歌身軀僵硬,看著穿著銀色鎧甲,手持銀槍的齊良疇率先沖破了云霧,踏入戰場,看到他手持長槍,猛然高呼:
“銀槍決云兵團!!”
聲音就像是玉簡畫面里那樣,孤寂地傳出海面,引來了神魔有些強撐意味的嗤笑聲,聲音徐徐散開,旋即戛然而止,那神魔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而戚安歌僵在那里,看到一道道穿著銀甲的修士踏出元氣的云霧,看到肉身橫渡星海,站在了自己的身后,猩紅色的戰旗在頭頂舞動著。
他們仿佛從昏黃色的歷史當中走出,身上的鎧甲有著明顯的創痕。
他們的意志如同鋼鐵。
他們的雙目燃燒著不滅的火焰。
他們持槍,微微踏前一步,俯身。
金紅色的光焰升騰而起,下一刻,不再孤寂,齊聲的咆哮沖天而起。
“前進!!!”
PS:今日更新,二合一……
老趙雖然不當人了,但是吧,也不是冷酷的性格啊……
雖然還差點意思,但已經盡力而為了,之后要準備大綱了所以明天可能會請半天假
感謝毒瘤小熊寶寶的一萬六百起點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