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離走出門去的時候,看到眾人在甲板上升起了一堆篝火,不是燒柴,是以火性的符文陣法燃起,烤灼一些魚肉,這些都是飛舟降低高度之后從星海中捕捉的,雖然說皮糙肉厚,但是經受元氣沖刷,最里面的肉卻極為豐美,很有嚼勁。
火焰舔舐魚肉,白色的魚肉變得金黃,低落一滴滴油脂,散發出誘人香氣。
那邊樣貌粗豪的修士呂元龍見到趙離,大笑起來,招手讓他過來,道:
“徐福,你來的可正是時候,魚肉剛剛差不多了。”
“來,過來坐。”
“我的運氣一向還不錯。”
趙離沒有拒絕,微笑坐下,看了一眼旁邊垂頭喪氣的幾個青年,接過一份烤魚,上面只涂抹了粗鹽,但是這種在元氣層中長大的魚本身就已經足夠鮮美,外皮金色焦脆,內里的魚肉則仍舊是嫩白色。
粗鹽的咸味,很完美地襯托出了魚本身的風味和咸甜。
趙離在元朔都沒能吃過這樣好的魚肉。
呂元龍笑著灌了一口酒,得意道:“是不是在其他地方沒有吃到過?哈哈,有些吃的,不是有錢就能夠得到的,需要親自冒險,到這種星海上,釣起來之后馬上處理,不能超過半個時辰,才能有這樣的風味。”
“這也是冒險的一個收獲。”
“不少家伙就是為了這一口吃的也要飄在外面。”
趙離微微頷首,以示贊同,然后看了看旁邊那幾個青年,微笑道:
“在里面就能聽到你們的聲音了,剛剛在聊些什么?”
青年有些失落,道:“是講海上的傳說……”
呂元龍笑道:“是海外仙人的傳說,也不知道怎么的,這種沒來由的事情反倒是越傳越遠,越傳越有人相信了,一開始就是有人出海,帶回去靈材了,修為也突飛猛進,結果有人不知道,就傳說是除去的時候見到仙緣了。”
“說是得到仙人指點了,最后煞有介事,連什么仙島仙山都傳了出來。”
“搞得說真話都沒有人信了,真是的……”
旁邊青年有些不服氣地道:
“你也沒有見過,你怎么知道真的假的?”
呂元龍笑出聲來,道:
“老子在海上飄著的時間比你斷奶的時間都長,我能不知道嗎?”
那青年給堵地說不出話,用聽說過的一些傳說來反駁他,趙離則是若有所思,海外仙島?拋開被杜撰和加工的那一部分,空穴來風的可能性比較小,剩下的那部分,或許是真實的。
會不會是離開九洲的百族聚集之地?
他只是從東皇太一那邊得到了天工一脈的位置,其他百族卻還不知道。
那邊呂元龍又灌了一口酒,一句話結束了爭論,道:
“也就是瞎傳的,你要說是在你家門口柳樹下面三步遠就有一個仙緣你都不信,可要是在隔了幾十萬里的地方,各種危險,還真有人帶回來靈材,那信的人可就多咯,你說是吧,徐福。”
他看向趙離,發現趙離似乎有些思考的模樣,怔了下,下意識道:
“徐福,你不會也是要找那些什么海外仙山吧?”
趙離看到周圍眾人看向自己,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微微笑了下,道:
“是啊,不止要尋海外仙山。”
“我還要出海去尋長生不死的靈藥。”
眾人都當這句話是開玩笑,呂元龍大笑起來,道:“不錯不錯,既然是有仙山在,那么有長生不死的靈藥也很正常,哈哈哈……”趙離微微笑了笑,未曾多說,喝了口淡酒。
星神之法,煉化小世界,如果能夠成就,也算是長生了。
坐在甲板上,看著遠處層云,船下星海,四野遼闊,趙離倒是罕見放松了些,慢慢喝著用某個小島上的果子釀造的淡酒,突然眸子微凝,察覺到白色空間,或者說,應該是白色空間的地府那一片微微動了動。
被他暫且安置在了地府黃泉旁邊的北陰大帝,離開了地府。
地府目前只和曲城城隍域連接。
北陰去了城隍域?
趙離心中微怔,旋即若有所思,朝著后面靠了靠,雙眸閉上,像是冥思,元神回到了白色空間,果然見到北陰大帝已經不見,而這段時間,為了讓北陰熟悉這個時代,而準備的諸多玉簡和卷宗,已經被全部翻看了一遍。
趙離抬眸,沉吟了下,往下面看去。
鐘正回到城隍鬼域之后,當即將范無救找來。
將今日天庭眾仙會上的事情都告知于范無救,商談徹底劃分陰陽兩界的事情,在這浩大的酆都鬼域當中,他唯一能夠全部信任的,也就只有這曾經的同僚。
范無救聽完之后,面色沉凝,同樣認可土地的提議,想了想,道:
“但是,想要派遣地府鬼差勾魂的話,無常殿的鬼差根本還不夠。”
“而且,大部分的凡人沒有修行過,魂魄散亂,很難以凝聚成命魂,太古的時候,究竟是如何做到將每一個人的魂魄都帶到地府的?”
鐘正搖了搖頭,道:“我亦不知。”
“但是等到府君逐漸蘇醒,應該也有解決的辦法。”
“對了,范兄,勞煩你將去兩份靈木來。”
范無救雖然不解,還是頷首,轉身去了城隍鬼域的庫房,去取來了兩份蘊含有極為精純陰氣的靈木,鐘正焚香凈手,以手中城隍佩劍斬下了兩份靈木牌位,一份寫上了后土皇地祇,于原本孤獨的泰山府君并列。
一份上面則是寫了酆都北陰大帝,其位置僅在于泰山府君和后土皇地祇之下,然后焚香行禮,誠心再拜之后,將手中的靈香插入了香爐當中,在他和范無救插香的時候,沒有注意到,泰山府君和后土皇地祇并無反應。
而那酆都北陰大帝的名號上,卻閃過了一絲流光,有隱隱氣息浮現。
鐘正抬眸,那名號已經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正要繼續和范無救商議地府事宜,才沒有過去多久,就聽到了外面有吵雜的動靜傳來,然后有一名鬼修快步入內,滿臉苦笑地行禮,道:“城隍大人,無常大人,外面那龍族的睚眥又來了,要入內見兩位。”
范無救額角抽了下,下意識看向鐘正。
鐘正揉了揉眉心,平靜道:“就說我不在。”
那陰差退下去,鐘正對范無救解釋了一句,道:
“前兩日才有爭執,睚眥必報,不只是恩,也是仇,現在挾怒氣過來,不可能是什么好事,也沒有辦法理智交談,索性不如不見,等過幾日,此事稍微過去,再論及鬼市,他至少也還有分辨能力,知道我們的意思。”
“城隍鬼市,每年和中元地官赦罪日聯系起來,可在那一日舉辦。”
“或者可以用其他方法……”
兩人才交談了沒有幾句,那邊傳來幾聲怒聲音,然后大門被一下推開,身穿赤紅色衣服的睚眥大步而來,周圍眾多鬼差被推開來,睚眥雖然是怒極,也沒有傷了這些小鬼。
敖羽夜抓著睚眥衣擺往后用力,小臉憋得通紅,想要將他拉住,可是睚眥高大,敖羽夜卻嬌小,實力更是沒得比,反倒給怒氣勃發的睚眥拖著走,在地面上脫出了。
睚眥入內,一眼就看到了鐘正,積蓄的怒氣爆發,大步走過來,口中道:
“這就是不在嗎?!鐘正!”
靠近七步,突然聽得了錚然暴響。
劍鳴聲音透著寒意。
眾多爬起來的陰差都驚住,一身紅衣的鐘正已然拔劍而出,站在六級黑色臺階之上,俯瞰龍族,手臂伸長,握著劍柄,鋒銳無比的劍刃筆直指著睚眥的眉心,森森冷銳之意,鐘正雙目冰冷,語氣平靜道:
“強闖我地府城隍……”
“睚眥,你要和我地府一戰嗎?”
睚眥止步,看著眉心的劍刃,看著持劍的鐘正,那種逼迫的氣息讓他毫不懷疑,自己再如此,或許馬上就是一劍劈落,秘市之事直接告吹。
本性的怒氣被理智稍微控制住,睚眥意識到自己方才算是闖門而入,多少不合適,胸膛起伏,徐徐呼出一口氣,道:
“我只是想要和你談及秘市的事情,是你避而不見罷了。”
鐘正斂眸道:“道歉。”
“你!”
睚眥本性里的瘋狂險些給炸開了,周圍氣焰猛然騰起,他是戰仙,而鐘正哪怕是有城隍加持,也不過是真人鬼王,重重呼吸了幾次,睚眥想到龍族和地府,微微地俯了下身子,咬牙,口中吐出幾個字,道:
“情急之下,多有得罪。”
“望城隍,包涵。”
鐘正知道,要讓這天生就桀驁不馴的龍族給那些低級的鬼差們道歉是絕無可能的事情,對于龍族而言,那種行為或者本身就屬于折辱,也見好就收,將劍收起,讓其余鬼修退下,對著敖羽夜點了點頭,看向睚眥,道:
“既然是要來談論秘市之事,閣下是否同意了我等之前的事情?”
睚眥卻沒有回應,視線看向鐘正和范無救的背后,皺眉道:
“這是我等雙方的事情,今日為何有其他人在場?”
其他人?
鐘正和范無救微怔,下意識轉過頭去,這才看到那邊黑色的桌案后面,坐著一名男子,身穿黑衣,墨玉發冠,一身墨色長衣,眼瞳平淡,氣度厚重,鐘正瞳孔微微收縮,右手劍抬起,道:
“你是誰?!”
男子抬眸,淡笑道:
“你兩個方才才拜過我,便忘了?”
方才才拜過?
鐘正和范無救微怔,視線下意識看向那三尊牌位,看到酆都北陰大帝的名號寸寸亮起,散發靈性光芒,神色驟然變化,而男子視線垂落,看向桀驁霸道的龍族睚眥,語調低沉而厚重,淡淡道:
“我算是他二人的上司,亦是長輩,鬼市之說,由我可以決定。”
“鐘馗……帶著諦聽去城隍四處轉轉。”
聲音微頓,自語道:“地藏王不必進來,諦聽,卻還不錯。”
北陰大帝是最為正統,道門本體系的古代冥界之主,自然不喜佛教那些東西。
鐘正和范無救對視一眼,行禮,鐘正邀敖羽夜同行,敖羽夜看了一眼睚眥,知道要談論正事,而且,北陰大帝給她的壓迫很大,她完全不敢開啟神通去看那位男子。
睚眥頷首,讓敖羽夜先出去。
然后看著斟茶自飲的北陰大帝,自身氣焰沒有絲毫的收斂,他一直奉行,有的時候,武力才是談判順利進行的關鍵,取出了玉簡,放在桌案上,手指輕輕敲了敲玉簡,隱有自傲,平淡道:
“這是鬼市的要求,我龍族在你這城隍開辦鬼市,往天下九洲貨物來往流通。”
“你們每年可以得到一筆靈晶石作為回報,而且可以用八成的折扣得到龍族的情報,可以有優先得到寶物的資格,另外,在特殊的情況下,可以向我龍族秘市借貸一筆足以買下一座城池的靈晶石。”
“而相應的,我龍族秘市之地,你們城隍不可以插手。”
“那里必須成為由龍族掌控之地,這是我龍族秘市數萬年的規矩,三不管之地,即便是在你城隍域犯下大罪的人,進入了秘市,那就是我龍族的客人,在其內,和你們的地位是相同的,你們不可以插手。”
龍族的秘市和任何勢力其實都是一種合作關系,而且睚眥還故意說得過分了些,留有了相當程度的討價還價余地,其實真出現了城隍域追擊的敵人,秘市也會幫忙,只是一開始將底線說出來,可不是個好決定,那樣必然會損傷自己的利益。
睚眥雖然沖動易怒,但是在這一方面卻頗為老辣。
他知道,接下來就是彼此的商討,睚眥對于這個有相當的經驗,而且他能感覺得到,眼前這人,并不是像鐘正那樣擅長這件事情的性格,肯定能夠得到更大的利益份額。
北陰大帝沒有看他,也沒有看玉簡,嗓音平淡,理所當然道:
“這個作廢。”
“秘市,我要九成。”
嗯??!
九成,你不如去搶!
睚眥的笑容凝固,怒氣騰起,和先前壓下來的不爽積壓在一起,產生了更劇烈的變化,忍不住往前一步,背后的氣焰騰起,低沉怒喝道:“你在開什么玩笑?!不要以為你們是天庭那邊的,我龍族就要給你們多大的面子!”
“哪怕是天庭,在這秘市上,你們也要看我龍族的規矩!”
北陰大帝拈著茶盞,眸子低垂,自語道:
“天庭?”
睚眥正要繼續開口,突然身軀一僵,瞳孔驟然收縮,察覺眼前一切光陰色彩全部退去,前面的男子陡然變得比山岳更為高大,身上服飾出現了周回千萬里的山脈陰冥圖景,感覺到自己的火焰無法燃燒。
仿佛下一刻,那火焰都會迎來死亡。
身為龍族戰仙的睚眥手掌下意識微抬,他感覺到自己的血脈在變得冰冷。
腦海中,瞬間回憶起了過往曾經經歷過那些幾乎瀕死的冒險,不斷輪轉在眼前,頭頂冒出冷氣,眼前幻象潰散,心臟方才瘋狂跳動,看到男子抬手飲茶,拈著茶盞,嗓音平淡,道:
“地府幽冥,我的話就是規矩。”
“我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個,聽我的話。第二個,先變成鬼,然后聽我的話。”
變成鬼?
死了才能變成鬼。
睚眥心中怒氣爆炸,北陰大帝放下茶盞,隨意指了指前面的位置,平淡道:
“坐。”
你說坐我就要坐?!
老子憑什么要聽你的?!
龍族戰仙,戰力強橫數一數二的睚眥冷笑,睚眥對于尊嚴看得比誰都重,烈焰氣焰升騰,然后在一個眼神落下之后,身軀僵硬,尊嚴的重量化作了輕飄飄雪花,氣焰消散,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而且是跪坐在了神態慵懶的北陰前面,心中憋屈。
北陰斟茶自飲,在他記憶中,已經許久沒有喝過茶,道:
“講一講秘市。”
睚眥老老實實跪坐在前面,額角青筋一抽,心里怒地厲害,可還是不得不將秘市的特點,好處都講述出來,北陰確實是不懂得這些,他只是遵循了傳統式神仙大帝的某個共有習慣,是好東西,就要拿到手里,我的地盤里的,就該是我的。
睚眥只感覺這種交涉無比地難受,感覺到鐘正提出的要求是如何合理,如何恰當。
他只能盡可能地在北陰面前爭取自己的利益,做出的許多讓步,到了最后,幾乎可以說只保留了核心的,不可以退讓的部分,這已經是竭盡全力,他的經驗在那種霸道的氣息面前幾乎根紙一樣虛弱。
正在這個時候,睚眥聽到了身前的男子平淡道:
“可以了,你去尋鐘馗,就按照你方才所說的辦。”
按我說的辦?
還好還好,能夠維持最基本的核心利益。
睚眥甚至于有松了口氣的感覺,旋即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是著了道,面色一僵。
前面北陰似乎頗為欣賞他,道:“此處缺少鎮獄天龍,你來,如何?”
睚眥嘴角抽了抽,道:“請容在下拒絕。”
“這樣么?”
北陰大帝似有遺憾,喝了最后一杯茶,道:“那么,最后一件事情。”
“往后,勿要再招惹我地府。”
睚眥微微一怔。
帝君起身,拂袖一掃。
轟然爆響。
正在外面行走的鐘正和敖羽夜腳步一頓,下意識轉過頭去,看到一道殘影飛出去,一直貫穿了整個城隍鬼域,看的整個城隍鬼域的眾鬼都呆滯住,張大嘴巴說不出話,那殘影還要橫飛出去,橫貫三百里方止。
撞破山石,撞破云霧,最后重重撞擊在了一座方圓數千里最為雄壯的山脈,才止住。
睚眥顯出原形,似龍似豹。
被鑲嵌在了一座山里面。
滿臉茫然,張開嘴,吐出了因為高速而產生的一道道灰色煙圈。
“…………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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