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西荒蕪之地。
五宗飛舟之前,一名負劍僧者單手豎立胸前,昂然而立,眾多修士都被鎮住,而飛舟上的幾尊神魔神色各異,注視著這突然出現的僧人,有的訝異,有的茫然,有的則是毫不在意。
阿修羅喧一聲佛號,雙目平和,從神魔身上收回視線,看著人族的修士,緩聲問道:
“貧僧佛門阿修羅,不知道諸位從何而來,欲往何處而去?”
他的嗓音溫和,并無殺意敵意,讓眾人心里稍安,當即就有五宗修士回答道:
“我等是來自嵐洲的修士。我們嵐洲的地脈被人封印,希望能夠來這里求取大乘佛法三藏,破去封印,能夠讓地脈恢復如常。”
“哦?原來如此……”
“佛法大開方便之門,諸位有所求取,可以前往靈山。”
阿修羅沉吟了下,微微頷首,單手豎立胸前,往旁邊跨出一步,不再擋住前路,這些給他突然出現嚇了一跳的修士們松了口氣,小心翼翼越過這僧人往前面走去,當發現這名負劍的僧人真的沒有突然出手的時候,才真正放下心來。
看來這是佛門在外的弟子,察覺到來人,來到這里迎接。
鬢角有藍發的韓興懷心里漫無邊際地想著,也下了飛舟,跟在了諸多弟子之后,往前走去,在他路過阿修羅的時候,劍僧眸子落在他身上,緩聲開口,道:
“施主,放下即是解脫。”
這一句話平淡無常,卻有以心印心的法門,直接印入了韓興懷的心里,讓他的腳步微微一頓,回憶起夾在同族同道和自己的本心之間那種掙扎痛苦的感覺,面色微變,定定看著垂眸的劍僧,問道:
“……如何放下?”
阿修羅搖頭,道:“這要問施主你,你若放下,處處可見靈山,不肯放下,千般妙法也是無用。”
韓興懷張了張嘴,面容掙扎,卻只嘆息一聲。
沖著阿修羅微微頷首,一步步往前走去,心中倒是收起了對于佛門的些許輕蔑之心,感覺就連隨意一名僧眾都能夠一眼看出自己的心魔,這佛門除去封印之術果然還有其他的非凡之處,看來自己來到這里或許是對的。
或許能夠得到超過原本預料的東西。
心念至此,就稍微振奮起來精神,可才又走了數步,突然感覺到背后氣機驟然凝練凜冽,如同長劍出鞘一樣,然后就是轟然暴響,腳下大地都震動嗡鳴,方才嗓音平靜寬厚的劍僧此刻聲音低沉,道:
“施主,不可入內。”
韓興懷愕然轉神,看到肩膀寬闊的男子站在飛舟前面,面容驚怒交加,認出這也是執掌權柄的一員,名為焱天華,和自己不同,是五宗的核心成員,而阿修羅則是踏前一步,恰恰好擋在了焱天華的前路。
兩者腳下的地面震裂出一道道溝壑,顯然是剛剛已經直接動手。
焱天華感覺到手掌發麻,連退三步,驚怒喝道:
“你什么意思?!為什么阻攔本座!”
阿修羅斂目,平淡道:“其余施主心中或者懷有名利心,或者懷有避世心,罕有懷求法之心,都可以入我靈山,施主則不同,貧僧不得不將施主阻攔在此地……”
焱天華道:“我亦是來求法,他們可以進去,本座就不可以進去?”
“不是說佛門慈悲度世嗎?難道都是假的?”
阿修羅道:“因為施主所懷的,和旁人不同。”
焱天華驚怒交加,喝問道:“哦?那你說,我懷著什么心?!”
阿修羅抬眸:“禍心,賊心,殺心!”
“真要度你,唯獨一字。”
“斬!”
一瞬間,凜冽森寒,卻又浩大光明之氣瞬間爆發。
焱天華神色驟然變化,受到這樣的折辱,他心中惡念暴起,抬手執掌權柄,就打算要將這僧人直接打殺了,劍僧踏前一步,單手豎立胸前,口中低喝佛號,阿修羅本是外魔,天生就擅長勾動人心的諸多欲望,踏入佛門之后,以心印心的手段甚至于比僧人還要熟練,專克道心不穩。
當即一言喝出,焱天華本心出現縫隙,只覺得頭暈目眩,耳畔僧人的爆喝仿佛雷霆震怒,層層疊疊,不肯散去,心境一散,手中的力量一下潰散。
阿修羅踏前一步,抬手一掌打出,沒有用出六臂法相,但是那股力量卻分毫不減,穩穩印在了焱天華的心口,神色平和,力量噴吐,焱天華口噴鮮血,直接撞擊在了飛舟之上,五宗的飛舟法寶一瞬間被打成齏粉。
一者狼狽不堪,而一者從容不迫,高下立判。
焱天華才起身,恰好趕上了阿修羅出現在面前,不過三步距離。
阿修羅右手抬起,輕輕按在了焱天華的頭頂,下意識學了老師對待自己的方式,輕聲喝一句下去,佛光和掌法瞬間融合,發揮出更為浩大磅礴的力量,焱天華才冒頭,直接被打墜海底,轟然飛退一百三十里。
不過是數息時間,焱天華雙目滿是血絲,破水而出。
這就是所謂慈悲普渡?!這就是所謂不擅戰斗,只通曉封印之術?!
開什么玩笑!
開什么玩笑!!!
他才怒喝著沖天而起,浩大元氣操控,卻被阿修羅再度欺身近前。
又是平平無奇抬手一掌印在額頭。
轟地暴響,焱天華再度被打墜海底,驚動無邊駭浪。
“執迷不悟!”
阿修羅沉喝一句,左手豎立胸前,抬手一扯,背后佛劍連鞘而出,佛劍落手,直接抬手一劍劈落,此地距離菩提樹不遠,佛劍之上綻放無盡浩大佛光,重重落在焱天華肩頭,轟然一聲,直接將他打得半跪在海面,讓他面容浮現掙扎痛苦之色。
而佛劍并不曾出鞘。
阿修羅斂目,沒有仗著一瞬間廝殺之力將焱天華重創,知道自己仍舊未曾見諸善惡,未曾大成,是以借助佛劍,溝通菩提樹的佛力,撬動超過自己的元氣,佛劍劍鞘在焱天華的眉心一點。
一層層的佛光直接將焱天華的權柄封閉起來,將他打落凡塵。
焱天華失了力量,直接陷入昏迷,他最后的靈思只剩下最后一個念頭。
擅長封印,原來是擅長這樣的封印術……
這一番交手速度極快,他們兩個的實力水準并沒有這么巨大的差距,但是儒釋道三家幾乎都是天克這種道心不穩,偏偏又有強大力量的生靈,導致焱天華在阿修羅面前幾乎是幾個呼吸就敗下陣來,巨大的反差讓五宗弟子盡數駭然失色。
阿修羅看一眼焱天華,嗓音平淡,道一句且留你性命,抬手一抹,手掌如刀,已經拂去焱天華滿頭黑發,然后抬手提著焱天華的衣領,單手豎立胸前,對著其余諸人微微一禮,嗓音平和道:
“此人與我有一樁緣法,他的法不在如來,不在世尊,在我處,當隨我修行。”
其余人都被這駭地說不出話。
然后見到這劍僧微微頷首,一手提了昏迷不醒的焱天華,大步而行,轉眼踏步成空,化作一道白虹,帶著大無畏之氣直接朝著九洲方向奔去,而靈山眾僧則是仿佛看到白虹一道自菩提樹出,眨眼消失不見。
在五宗抵達佛門的第一日。
被安插在這些弟子當中,身份最高的核心成員已經被被阿修羅直接帶去行走九洲以悟道。
韓興懷給驚地目瞪口呆,他本應該將此事上報給五宗,但是腦海中突然想到方才阿修羅的勸誡,想到了焱天華之所以在此處的目的和緣由,張了張嘴,竟然鬼使神差未曾開口,沉默了下,道:
“焱長老已經遇到了佛緣,他日應該能夠領悟大乘佛法……”
“我等也繼續往前吧。”
眾人心中狐疑,又不敢違逆長老的命令,都一齊往前行去,為了表示誠意,只用步行,苦苦行走一日夜,總算走過了那些荒蕪的大地,遠遠看到群山峻林,而山下一名穿著灰色僧衣的憨厚青年,雙手染了黃色的污泥,一手調和大地流水,捏成一尊尊佛像,神色溫和寧靜。
直到韓興懷等人近前,這個青年才發現了這些客人,連忙雙手合十見禮,詢問來意,聽到韓興懷將之前發生的事情都說了,青年微怔,然后恍然笑道:
“那應當是阿修羅師兄,他今日下山去了,幾位度過星海來此,現在沒有了回去的法子,苦海無涯,前面即是靈山,身后已無扁舟,幾位既然來此,不如隨我去里面見一見老師……”
韓興懷聽到這正在捏泥的憨厚青年所說的話頗有些妙意,點了點頭。卻又遲疑道:“我們這些人一路來此,都有些疲憊了,不知道靈山還在哪里?要往前走多遠?”
古鰲雙手合十,笑道:
“不遠不遠,不過前面確實是有些荊棘。”
“阿修羅師兄毀去你們的退路,前方合該由小僧來度,且稍等,且稍等。”
他一抬手,身軀一下變得巨大,然后直直抓起一片大地。
大地托舉住五宗前來的所有弟子,眾人心中駭然,見到這方才貌不驚人的青年竟是扛著兩座山,一座山上放著五宗弟子,一座山上放著他剛剛用泥土捏出來的羅漢金剛,兩座山玄奇地達成等重。古鰲挑著著佛像眾生,朗朗地笑一聲,口中誦唱金剛經,甩開臂膀,健步如飛,頃刻間越過諸多的阻礙,卻又沒有傷著了什么生靈。
韓興懷在其中一座山上,此刻再想想先前從五宗得到的情報,佛門慈悲為懷,擅長封印之術,終于察覺到了一種微妙的詫異,慈悲為懷未必是不殺生,而是我可以打殺,但是因為慈悲,選擇了度化。
而為了能不傷生靈,才需要封印之術封住,往后慢慢來度。
他心里莫名想到被阿修羅抓走的焱天華,失笑出聲。
抬頭只覺得眼前和風撲面,祥云繚繞。
他們在這里行走一日,天色早早黑了,奔了一陣,撞破了瘴氣霧氣,一輪明月在空,星辰萬里,恰好那古鰲把金剛經已念了一遍,讀到最后一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聲音寬和,四下裊裊而去。
韓興懷不由失神。
海外嵐洲·邊城之處。
趙離的元神走出了林家,看了一陣,重新回到了肉身當中。
龍族的飛舟也已經抵達,片刻之后,趙離和敖厲一同登上了這足以匹敵巨型法寶的載具,腳下的甲板上有著玄妙的紋路,組合在一起,是威能巨大的一種遠古陣法,光只這一條飛舟,就能夠換得來一座繁華的大城,可見龍族在其上花費的心血和功夫。
趙離回到了龍族給他準備的屋子里,盤坐在蒲團上。
方才尋找到弟子的溫和感覺一點一點從他的身上散去,被放到了心底里面,雙目閉住,目前的嵐洲局勢在他的心底里面慢慢流過,最終鎖定在了飛廉的動向上,這是目前最大的危險和隱患,龍族要離開,他想要確認徐福的威脅,證明自己的觀點,只能夠靠現在了。
龍族飛舟從云臺離開的軌跡。
以及五宗宗門駐地所在之處。
一個個消息從他心里流過,趙離抬起手指輕輕點在眉心,然后甩手,輕呵一聲且來,一道流光從眉心飛出,落在地上,化作第二個趙離,黑發垂落至腰間,身穿衣服以黑色金色為主,眉心一道火焰痕跡,面容和趙離相同,但是氣度卻霸道非常,正是遠古妖皇身外化身。
當時對酆都一戰過去到現在已經足足大半年。
這一具身外化身在白色空間的小世界里面溫養,雖然距離抵達妖皇的巔峰修為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但是至少已經恢復了一戰之力,趙離沉吟了下,拂袖一掃,身外化身的容貌變化,重新化作了趙離,或者說徐福的模樣。
在領悟了八九玄功變化之奇的此刻,他已經能夠做到這一點。
趙離本體坐在屋中,一道分魂控制身外化身步步走出。
敖厲還有些詫異徐福前輩怎么才進去馬上就出來了,趙離對著他微微頷首,然后步步走到飛舟的船首上,龍族飛舟即將駛出云臺,在云臺高處有一座三十三重樓,越往上的樓層,每一層之間的間隔越大。
最高一層據說能夠一覽千里的汪洋。
現在最高處的諸多奢侈裝飾盡數被掃空,只剩下一方平臺,上面端坐著少年,膝蓋上面橫放著一把連鞘長刀,少年抬眸,和飛舟上負手而立的徐福視線交錯。
一瞬之間,星海驟然暴起千層浪,浪潮層層疊疊,如被長刀橫斬而過。
直取趙離。
不能再因為個什么事兒就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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