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對于趙離的詢問,根本不在意,一雙墨色的眼睛只是直視這道人,道:
“我是我,你又是誰?姜尚……”
“你為什么知道那件事?”
這是這少年第二次詢問眼前道人是誰,顯然對于區區一個名字并不滿意,抱劍悟道十萬年,顯然對于自我的認知絕非尋常,趙離略一挑眉,從這少年的反應看得出,相較于那自身誕生時,天地發出的大道之音,他更在意和昊天共處的那一段歲月。
從昊天稱呼他為孩子來看,恐怕是將蒼天看作了長輩。
而昊天的反應也能看得出,蒼天,至少是那一天為止的蒼天,也將眼前少年看的極重。
如何取信于他,倒是個大的麻煩。
不曾踏前,環繞身邊的劍氣已經極盡霸道強橫,仿佛隨時可能引動這一座劍氣淵海。
趙離越想越覺得有些許棘手,心念微動,引動方才昊天傳信上的靈念氣息,直接借助了這一縷氣機,跨越白色空間聯系到了壺中界,昊天正在自己常在的地方,正對紅塵,閉目而坐,聽得空中熟悉聲音落下。
“道友,這孩子戒心很強,將你和他的經歷與我說一遍。”
姜尚?
昊天睜開眼睛,把握到了那一縷聯系。
祂的性格比之于趙離更是理智高效,也知道此刻關鍵,并沒有絲毫遲疑。
幾乎瞬間,就直接將他和眼前這位庚金之主的經歷告知于趙離。
心念傳神的手段,往往和真實的時間流逝不同,可以一瞬千年,有黃粱一夢,也有千年一瞬,爛柯棋局,在那少年戒備望向趙離的時候,后者已知曉了眼前這少年和蒼天過往的經歷,至少是那些大事都已經清楚。
此神從庚金誕生,于極西之地見蒼天。
蒼天授其學識,后又有蓮池傳道,游歷三千,最后見三千世界,終究辭別蒼天,前往誕生之處抱劍閉目閉口,因閉口以內觀自己,因閉目以觀天地氣象,悟道十萬年,終究得到,徹底執掌庚金殺伐,具備庚金之主的位格。
哪怕是趙離旁觀,都能看得出,這兩位之間的關系非常,幾如師如父一般。
作為初生的神靈,遇到蒼天,算是眼前這少年的大幸。
又因為是極為年少時的經歷,對于其影響極大,印象也深刻。
趙離心中漸漸有了思路,呼出一口氣,漫不經心地往前踏出一步,前方部分的劍氣越發地凌厲起來,破空之音呼嘯成了一片,似乎要斬裂魂魄,撕扯空間,驚地那玉靈頭皮發麻,忍不住要開口驚呼出聲。
旁邊少女平淡看了他一眼,玉靈便發現自己開了口,卻發不得聲了。
自也不曾出聲,干擾了那邊道人和戒備到極限的少年。
玉靈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險些是犯了大錯,若一不小心刺激到那少年,劍氣暴動,這不知道積蓄了多少萬年的精純劍氣劍意一經爆發,這行宮至少得給毀去大半,那可就糟了,自己萬死難辭其咎。
可是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眼前那道人踏入庚金氣海,也是頭皮發麻,坐立難安,忍不住看向旁邊,和那道人關系應當不錯的少女只是安靜站著,看上去很相信前者。
急得恨不得沖進去的玉靈都要跳腳了。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都這局面了,您咋還這么鎮定啊?
是相信那道人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還是說那位道人果然如此厲害,這樣的劍氣淵海都傷不得他?這這這,這也太自信了吧……玉靈已經手足無措了,急得團團轉,然后突然發現,那少女一雙褐色瞳孔有漸漸化作金紅的趨勢,眉宇間的神色自稚嫩和清冷之間緩緩變化。
追隨星神,多少算是見多識廣的玉靈當場瞠目結舌,險些叫出聲來。
事實上他已經下意識往后縮了一步,目瞪口呆。
這這這……這是要強行掙脫開地神寶鏡的影響?
正在這個時候,那邊道人踏足進入庚金氣海,一道道錚然鳴嘯的劍氣嘶鳴著,卻仿佛游魚一般圍繞著道人滑開,避開了道人,連那鬢角兩縷白發都不曾被觸碰,一身青色云紋道袍,此刻徐步往前,周圍劍氣雷池成淵海,卻只讓他袖袍微拂,倒是十成十的從容不迫,瀟灑出塵。
玉靈愕然,旋即挫敗嘆息,又有欣喜。
呼……還好還好。
原來只是自己白白擔心了。
又發現旁邊少女氣息重新穩定下來,那雙褐瞳又重新恢復原本晶瑩,似乎考慮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白生生的手指從木盒子里挑出了一個點心,塞到嘴里,腮幫子微微鼓起,很有節奏地上下咬動。
本體就只是一枚玉佩成靈的玉靈腦子里突然閃過幾個念頭。
剛剛這位大神也是有些緊張了啊。
現在安全下來,緩解剛剛的緊張,就要吃點東西?
剛剛的沉思,難道是在考慮先吃哪一個?
玉靈張了張口,有些因自己這個念頭呆住,那邊白衣少女咬著點心,腮幫子微微鼓起,偏又容貌精致地仿佛玩偶,混無半點情緒變化,只是安靜,一雙褐瞳風輕云淡落下,玉靈脊背都炸開汗毛,莫名其妙明白了這一眼的意思——
如果說出去的話,你就可以重新變成玉佩了。
是了,是了,孩子是可愛,可孩子也常常最是任性了……
玉靈哭喪著臉,沖那白衣拱了拱手,想了想,抬手,以不知怎么得就越來越熟練的動作封了自己口竅,那邊褐瞳早已經移開,輕輕注視著劍氣雷池當中的白發道人,道人徐步向前,那些凌厲精純的劍氣就紛紛地散了開來,唯獨大袖飄飄,劍氣流動,仿佛袖口藏游魚。
在劍氣撕扯凌厲聲中,只能看到道人似乎隨意在說些什么。
但是皆被劍氣聲遮掩,聽不真切。
趙離嗓音徐緩,將昊天告訴他的那些經歷,以或者簡略,或者隨意的方式講述出來,仿佛是旁觀了一切的說書人,又因為他經歷過輕而易舉就能夠得到無數精彩故事的時代,略作增添刪減,將這本已經潛藏的經歷和記憶變得更為熠熠生輝。
眼前這庚金之主顯然已經在此地呆了漫長歲月。
大地造化之力越發渾厚,受到的影響也越來越大,那些記憶都有些模糊了,此刻被趙離重新擦亮,尤其是趙離所說的,其實是從昊天的視角出發,所以和眼前少年的記憶相互符合,又略有不同。
甚至于有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都被平淡地說出。
結合自身經歷記憶,越發真實可信。
最后當趙離走到那少年身前三步的時候,那些劍氣都已經散盡了,化作了一道道凌厲無比的流光,就這樣環繞在他們兩者身邊,那少年緩緩抬頭,眼底茫然稍微散去,對于趙離已經沒有了敵意,只有疑惑不解,沉默了下,第三次詢問道:
“你是誰……”
聲音頓了頓,又道:“你和祂,是什么關系?”
白衣少年死死盯著眼前道人。
趙離隨手自白色空間聯系外界,自某處店里取了一雙劍客常喜歡的白底鞋子,又給那攤主留下了一枚靈晶石,將這鞋子輕輕放在少年身前,想了想,答道:
“我和祂,算是好友,互稱道友,平輩相交。”
“按照俗世稱呼,你或許應該稱呼我為姜叔,呵……只是說笑。”
“喏,這是人間的鞋子,穿著吧,還算是舒坦。”
少年遲疑了下,才緩緩將懷中抱著的劍放下,接過了鞋子,穿在赤足之上,趙離又取了一枚玉石,隨意用劍氣削成發簪,屈指輕彈,讓那發簪自然而然地將少年亂發束起,然后看著那被靠放在柱子上的劍,隨意道:
“你自己沒有名字的話,劍有名字嗎?”
少年搖頭,低聲道:“不需要名字。”
他聲音頓了頓,道:
“這本就是我創造的。”
庚金之主,執掌殺伐,天下劍器之宗。
趙離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句話,那邊元凰已經輕描淡寫地走了進來。劍氣自然地避開她,有些不動的,還不曾靠近少女前面,就被直接崩碎,一步一次劍氣崩,霸道異常,劍氣飛濺,玉靈則是給這陣仗聲勢嚇得有些頭皮發麻,只能躲藏在少女身后,亦步亦趨地跟著。
或許此刻的元凰未必能無恙闖過這一座積蓄不知多少萬年的劍氣淵海,但是單一劍氣卻休想近身,站在了趙離身旁,一雙褐瞳平淡看著那邊戒備的白衣少年,想了想,屈指彈出兩枚糕點,輕輕落下,平淡道:
“這是人間的糕點,可以吃,甜的。”
白發道人對鳳凰微笑頷首,略略站在鳳凰身前半個身位,然后看著那少年,隨意笑道:
“姓名是給別人用的,既然是神,不需要姓氏,那好歹有個名字吧,否則又要如何稱呼?”
少年不吃那糕點,抱劍道:“不需要。”
頓了頓,意識到眼前是蒼天的好友,沉默了下,語氣終究徐緩了些,道:
“也不會。”
不會?這哪里能有什么不會的?
就是孩子都會,你可是神。
趙離如何肯信,當下讓那少年隨意想上幾個,后者沉默了下,終究礙于趙離和蒼天的關系而開口,事實證明,這位銳氣無雙,執掌征伐的庚金之主,抱劍悟道,行為直接筆直,取得名字亦是毫無美感,直來直去。
那些名字的糟糕程度,讓玉靈甚至于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順便封了耳竅比較好。
否則聽到不該聽的,兩位大神自然無事,自己搞不好就給打爛掉了,連玉佩都沒得做。
旋即又有些憂傷。
才沒多久,怎么就感覺封閉五感竅穴的手法越來越熟練了?
趙離揉了揉眉心,終是無可奈何,抬斷了白衣少年的思路,道:
“罷了罷了,還真的不會,我給你幾個名字,你自己選一個如何?”
“可。”
道人略作思考,念出了幾個名字:
“少昊,長庚,太白,監兵。”
眼前白衣少年心性銳利如一,略作沉吟思考,開口道:
“我名太白。”
舉起手中樸素平凡,卻極大概率具備天下第一柄劍器,乃至于天下第一把真真意義上兵刃因果的長劍,復又答道:
“劍名長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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