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身上的狂暴殺機,帶著萬物寂滅的雛形氣息擴散,哪怕足夠理智,足夠自我克制,一放即收,沒有讓自身的氣機溢散到天地之間,引來這個世界天地意識的窺探,但是就在道人座下的大青牛倒是將這氣機吃了個十成十,當即渾身冰冷,身軀僵硬。
和剛剛那仿佛一整個世界拍在腦門上不同,在這個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大地的崩潰,看到雷火湮滅,看到了一整個世界的終結,那種大破滅大恐懼以及毫不遮掩的殺機讓他的魂魄都為之僵硬,氣血仿佛凍結。
一時連騰云駕霧之術都施展不出來,虛空邁了兩下蹄子,就如一塊頑石直直地摔下來。
直到道人抬手在他頭頂一拍,方才回了魂,牛頭冒汗,聽得那白發道人毫無半點異狀的哂笑聲,道:“你這牛頭做什么?飛也不好好飛,再出什么幺蛾子,把你做了牛油鍋底,和貪狼配一塊兒去。”
牛油鍋底?貪狼?
青牛懵了下,不知什么是個牛油鍋底,也不知這牛油鍋底和貪狼又有什么關系,但是好歹是聽得出道人語氣平淡,那股子煞氣也沒有了,至少是和他老牛無關,心下大松口氣,先前的憋屈和不服氣一下就散了個干凈。
連忙再度施展出騰云駕霧之術,這一次還極為貼心用法力創造了個擋風的法罩,可謂是盡心盡力,趙離微微閉住雙目,瞬間收斂了心中的那種殺機,無謂的暴怒和殺意只會污染自身的心性,長期來看,有很多的害處。
玄黃塔中的陰陽之神微微抬眸,道:“你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趙離沉默,笑一聲道:“算是吧。”
他終于明白了蒼天為何會是那樣的態度,謹慎克制,理智淡漠,而且很多話絕不去說。
道人闔目,心中嘆息一聲,就連他自己,在剛剛看清楚了外道這種狀態的時候,都感覺到恐懼,在陰陽之神開口的時候,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陰陽之神是否也是外道所化……
哪怕他自己知道,陰陽之神已死,殘留的是天地大道真靈。
哪怕自身心性早已經不同于往日。
但是那種妄想般的念頭還是會不收控制地浮現。
蒼天也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吧,甚至于是比這更為絕望的境地,曾經約定好聯手的戰友戰死隕落,而他自己甚至不能相信除去了自己的任何人,周圍含笑而來的,仿佛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和戰友;卻又可能全部都是可以背叛的敵人。
只能知道對手會出現,會給三千世界帶來終結。
但是不知道誰可以信任,不知道誰是敵人。
星主死去,天蝕是惡神,且自我禁錮,生死沉淪,唯一的帝君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地神死去,然后以重創之軀獨自守望三千世界最后的防線,以一人背負時代,最后甚至于絕地翻盤,讓本來很可能同時存在于過去現在未來的外道拉入大道和時間流。
使其具備了形體,只能同時存在于現在。
趙離心中感慨,下意識想要撈取酒壺,卻摸了個空,玄黃塔鎮壓著陰陽之神的真靈,但是其真靈仍舊是在緩緩潰散,見到道人看來,文士盤坐在玄黃塔上,嘴角微微勾起一個譏誚卻又傲慢的弧度,道:
“你說給我一個機緣,是要做器靈,還是說給你做手下?”
道人放下手,嗓音平淡道:
“我若讓你做器靈,你恐怕會直接自爆讓法寶都湮滅成灰燼吧?”
文士得意大笑,顯然確實如此,復又問道:
“那是要讓我給你當屬下?”
道人搖了搖頭道:“你自然不會甘心居于人下,相助蒼天,也是因為蒼天對你有恩吧,我還不至于自信到如此,認為你會對我納頭便拜。”
這一次文士有些奇怪,皺眉道:“那你要做什么?”
道人平靜道:“送你轉世,真靈不昧,重新修行。”
文士愕然,然后就忍不住再度大笑道:“讓我去轉世為人,哈哈哈哈,作為人去修行,然后做你的徒弟,趙離,你這個玩笑委實是有趣,有趣啊!”
道人不言語,直到那文士笑聲漸停,方才開口淡淡道:
“得以見到更遠的道路,你甘心就此隕落?”
“我將會將你的轉世收為弟子,引導你走上大道,你一開始恐怕只能記得自己是誰,操控陰陽的本能失去之后,要重新修行,我會將你所演化的那些陰陽之法完善,并且將我所領悟之法也都盡數傳授給你,如何?”
文士似笑非笑看著道人,道:
“若我修成,必要和你生死相爭,你不怕?”
白發道人端坐青牛之上,看山河而過,嗓音平淡,道:“陰陽執掌于我手中,你大可以來挑戰,一次十次,千年百代,盡可以來。”
文士呢喃,旋即撫掌跌坐,眼底盡數贊嘆,道:
“好好好!”
“那我若成功勝了你,便也要護持你轉世,將一身所學盡數傳授,看你能否再度勝了我,此亦是陰陽,亦是輪轉!”
陰陽化生的真靈笑嘆,然后讓道人收起了玄黃塔垂落的功德氣機,出現在了青牛背上,將其嚇了個半死,文士看著這一方世界的天地,神色溫和,盤坐在道人旁邊,手掌輕輕搭在膝蓋上,許久后,自語嘆息:
“大道本無情,陰陽不可期。”
“一朝做夢幻,萬古……做塵埃……”
聲音越來越低,文士閉上眼睛,神色仍舊自傲,脊背挺得筆直。
然后直接散去魂體,一點真靈在即將歸去天地的時候,被道人陰陽鏡一照,借助法寶上陰陽輪轉的意境,直接朝著遠處飛去,將會模擬天地魂魄自然融入胎兒身軀的過程,進行轉世。
這一次不再像是太古之前的情況,還有復活的機會,陰陽之神已經隕滅,而真靈將會踏入輪回,沾染世間萬物,再度出世,那個時候,就是曾經為神的人。而在同時,出乎于趙離預料,祂居然將權柄盡數留下。
這些次級權柄,本來可以如同哪吒那樣,伴隨著其轉世一同誕生,或者為其所用,或者化作至寶,此刻卻也盡數留在了玄黃塔。
道人沉默了下,輕聲贊嘆。
主動轉世,除去‘我’一點真靈,再無他物。
求道者,我也!
上善。
天仙可期。
陰陽之主隕落,這座大千世界也屬于是三千世界之一,有所感應,天地就要生出種種的異變,道人拂袖,用那些次級權柄模擬氣機,讓這種天象變化停止,凝固虛空,繼而徐徐散去。
然后拍了拍早已經個這氣象再度震得頭皮發麻的大青牛,要他快些離開此地,關于這個世界,趙離還有些事情需要詢問他。
大青牛腿腳都有些發軟地騰云駕霧離去,只是若先前是呼嘯之聲云霧聚集,浩大磅礴,那現在就只能夠算是爬云了,道人失笑,將陰陽之神留下那些權柄收起,盤坐在青牛背上,望向遠處云靄聚散,微微失神。
陰陽之神轉世。
他不會是‘趙離’的弟子,不會學習八九玄功或者蜀山劍術,不會練習七十二變,而是去行走陰陽之道,他會是太清道德天尊陰陽之理唯一的繼承人,亦是太清名下唯一真傳弟子。
道人略帶玩笑自語道:
“天授之才,陰陽造化。”
“法號,玄都如何?”
巨大青牛腳踏云霧,跨越山河,已然遠去。
九洲·東瀾景洲。
因為趙離將白色空間化作了開天辟地的那個‘一’,原本和白色空間相連的星辰小世界齊齊都被排斥出去,突然間就有一顆顆星辰出現在各地,尤其是邊關,帶來了元氣的劇烈變化,讓許多人充滿警惕。
事發之地都有當地的高手修士前去探查。
東海龍王敖廣坐在白玉珊瑚做的王座上,微微瞇著眼睛,飲酒至微醺,這數十年里,太公也不曾來找過他,沒有閑事在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啊,嘆息一聲,復又端起那酒盞喝了口。
示意那有著柔軟腰肢海族侍女接著奏樂,接著舞。
伴隨著悠長的樂曲,敖廣雙目微闔,手掌打著節拍。
正酒至半酣,心情也愉悅至極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轟然巨響,整個龍宮都晃蕩了幾次,那些舞女都抵擋不住這種震顫,摔倒在地,敖廣皺眉,心中警惕,不知道這東海龍宮遭遇什么事情。
他也不是那種膽怯的性子,略作沉吟。
想到自己當日容納了諸多的孽龍龍珠,雖然吃了許多苦頭,但是修為之高也已經遠遠不是往日所能比的,所謂抬手足以翻覆四海,就是過去傳聞當中水淹九洲都不是什么難事,只是需要時間準備。
有如此修為,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得?!
何況他也有了些許靜極思動的念頭,當即吩咐諸多水族防御龍宮,自身則是踏出龍宮,小心翼翼往外走,卻見到一片汪洋大海,浩瀚無窮,微微皺眉,一時不知自己處于何處海域。
又見到那邊有一座城池,一道身影朝著自己這邊而來。
唔,想來是察覺到本王氣息而趕來拜見的人族修士。
敖廣自恃身份,立在原地不動。
準備等人過來之后,詢問一下對方此地是哪里。
只是最后還順便看了一眼那邊過來的人影,是個看上去十一二歲的稚嫩少年,身穿錦袍,腳下風火輪,手持一柄長槍,金絲和紅繩拈在一起系住了黑發,雖然少年模樣,卻又英氣逼人。
順便看了看那城池名字。
陳塘關,有點耳熟。
嗯嗯,有一個拿著槍踩著風火輪的少年從陳塘關過來。
龍王沉靜地點了點頭,收回了視線,滿臉鎮定從容。
沉默數息之后,猛地抬頭。
嗯?!
等等?!
啥玩意兒,誰,哪兒?!!!!
還有些微醺的老龍王猛地反應過來,刷一下抬起頭,一雙龍眼一下就看到那把熟悉地讓他腦殼兒疼的長槍,看到陳塘關三個字,大腦瞬間懵逼,一下就醒了酒——
一只手持火尖槍,腳踏風火輪的哪吒,正在從陳塘關沖過來。
目標是,剛剛從龍宮走出來的自己?
現實中?
老龍王瞬間頭皮發麻,險些直接爆出粗口來。
我嗶————!
淦啊!
爆粗口不好,老龍王那句話直接消音了,嗯,意思到了就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