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顧鯤送走之后,陳科長終于松了口氣。
她把剛才的情況捋了一遍,決定跟領導報備一下。
她的直屬領導是一名分管的副關長,姓呂。
呂關長耐心聽完她轉述的前因后果后,也頗為重視,批示道:“這是好事呀,我們應該大力支持。你回頭跟徐鋒說一聲,如果他的報價還不能讓外商滿意的話,我們可以給點政策性的扶持。這事兒能拿下來,外經貿口和外匯管理的同志肯定會感謝我們的。”
陳科長有些不解:“關長,真有這么重要?我看,最多也就幾十萬人民幣的生意,要這樣扶持么?”
領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小陳啊,你還是覺悟不夠高。這事兒不是幾十萬人民幣生意的問題,這是人民幣國際化的問題。你說說,就今年1月份以來,有幾個省的海關和外經貿部門,能維持住肯收人民幣的進口外商?”
陳科長小聲嘆了口氣:“反正我們省沒有。”
領導點點頭:“這不就對了?其實也不用妄自菲薄,因為不光我們沒有,全國估也就聽說滇南省和遼東省開張了,還是一些緬甸商人和朝鮮商人肯認人民幣。除了這倆之外,其余各省都不開張,連東北的老毛子都不認。
國家取消匯率雙軌制,陣痛不是那么快過去的。兩個月前,人民幣對美元還是五塊八,一個月前并軌后直接跌到八塊四。然后幾天之內八塊六、八塊八——你換位思考,你要是外商,誰肯在這時候收人民幣?
今天這個南洋華僑的案例,雖然錢不多,但是可以作為咱這邊進口業務人民幣結算的一個樣板案例,這是千金市骨的事兒,一定要重視起來,就算多給點補貼,其實也沒什么。”
金融匯市那點破事兒,就是這樣的,越是漲的東西,越有人追捧,越是跌的,大家就恐慌觀望。
一月份的時候,人民幣對美元盡管跌到八塊六了,但外商都是在觀望,普遍覺得“人民幣能穩住在八塊六,全靠華夏中央的強制結匯撐著”。
也就是說,國家在限制美元儲備的使用,不讓花太多美元,所以人民幣匯率才穩住的。
外國人都覺得,要是允許中國企業敞開了花美元對外采購,那人民幣肯定還遠遠有得跌。
這種想法越恐慌,就越沒外商收人民幣。
按照原本的歷史,過渡期基本上要恐慌將近一年,到95年年初,才算是徹底穩住,中央也才敢正式宣布“雙軌制并軌勝利完成”。
但顧鯤是知道歷史的,他知道人民幣終將挺過懷疑期,走向堅挺。所以他敢比其他看不清形勢的外商,提早一年就大大方方接受人民幣結算。
這就撞到千金市骨樹典型的風口上了。
陳科長領會了領導的精神,連忙暗中繼續幫忙聯絡。
……
話分兩頭。
兩小時后,白天鵝大酒店。
坐著虎頭大奔、讓秘書拎著大哥大的徐鋒,在一間包廂里,宴請了知名南洋愛國華僑顧鯤。
他也算是華南海鮮界響當當的人物了,將來能上百度百科的那種。
包廂里滿滿一桌子的菜,水路鮮匯,名物畢陳,消費怎么也要好幾千塊錢人民幣。
徐鋒當然不是給顧鯤面子才這樣請客。
他完全是因為商人的敏銳,覺得能讓海關提存辦的陳科長出面背書的客人,值得這樣招待。
桌上的菜,也不全是徐鋒點的,有幾道海魚,是顧鯤讓妹妹教白天鵝的大廚烹飪的,用的食材正是顧鯤從馬來海域撈來的蘇眉、青衣、石頭魚這些。
正常情況下,白天鵝大酒店這種全國排名第一的高檔酒店,肯定不會接受客人自帶食材。不過徐鋒常年給白天鵝供貨,酒店也就通融了。
“徐總可是大忙人,我在蘭方都聽說過你。今天能親自跟我談這種幾十萬的小生意,實在是太給兄弟面子了。”
雙方一見面,顧鯤就很給面子地給對方戴高帽。
徐鋒是老油條了,尋常情況根本不會飄。然而聽說自己名聲都傳到新馬泰了,還是不禁得意。
“顧老弟客氣了,沒想到你這么年輕,真是后生可畏。顧先生有……20幾?”
顧鯤:“沒有,18。我這人喜歡爽快,就直說了,請徐老板先嘗嘗這些蘇眉和青衣,給兄弟一個心理價位。”
徐鋒當然是吃過這些魚的,不過還是很給面子地每道都細細品嘗了一下。作為粵州第一海鮮商人,他的品味很不錯。要做這個生意,首先自己舌頭要過硬,吃得出東西好壞。
“不錯,確實新鮮,這是上品的蘇眉和青衣了。”有模有樣地品嘗了一番之后,徐鋒也不吝夸獎。
他沒必要用貶低對方品級的辦法來壓價,那太撈了。
顧鯤看對方配合,也就順理成章往下說:“這些東西,在馬來零售都要五六十令一公斤,批發大概是四十。按照官匯的話,那就是80~100人民幣了。我還要考慮損耗,遠洋把活魚運過來不易,按照行規,我覺得青衣出150人民幣、蘇眉200,是比較合理的價位。”
徐鋒咧嘴一笑:“你這價錢比東星斑還貴,恕我直言,粵州這邊,沒有培育起吃這些品種的市場。你要是真想賣高價,可以去找那些香江商人嘛,他們吃海鮮可比我們高檔、講究。”
顧鯤:“你是說,粵州沒有足夠多的有錢人,吃得起這玩意兒?”
徐鋒:“不是吃不起,是看不出性價比。”
顧鯤笑了:“徐哥,我知道你是華夏第一個有手機的人,我還以為你是個有見識的。高檔、奢侈品海鮮生意,圖的是個啥?不就是人無我有、人有我優的階級優越感和差異感么。
請外商,說到底請的是個面子。只要你拿出來的東西別人沒有,比別人高級,面子就有了。至于好不好吃,只要確實有獨到性,能解釋得通,那就是好吃。
廣交會馬上就要來了,趁著其他馬來海鮮商人還沒反應過來‘華夏的有錢人其實已經吃得起蘇眉’這一點時,你搶先跟我一起壟斷幾個月貨源,打個時間差,還怕不能讓你的客戶滿意?”
徐鋒點點頭:“這么簡單的道理,我怎么會不知道。但是魚這個東西,跟龍蝦帝王蟹不一樣,它長相不夠奇特,不識貨的人,端上桌覺得長相都一樣,用來裝逼肯定不如龍蝦帝王蟹了。”
顧鯤拍了拍手,讓一起赴宴的妹妹和陳麗,抬過來一個裝著海水、打著氧氣的小魚缸。里面正是養了幾條蘇眉和青衣。
“徐哥,我覺得這事兒不難,讓酒店把魚陳列出來,活的時候就展示給客人看,自然就有面子了。這青衣是青綠色的,蘇眉是海藍色的,都是那種觀賞熱帶魚的色調光澤。哪怕不吃,光放在魚缸陳列墻里看看,人家都知道是原先沒見過的好貨。
你說燒好了的死魚不好辨別,活魚點菜的時候還不好辨別么?人家掏了大錢長了見識,不好吃也要說好吃了,否則怎么對得起自己的錢。”
何況這魚本來就好吃,只是沒好吃到光憑味道就能讓94年的華夏人掏兩百塊一斤的程度罷了。
這是實話實說。
“此言倒是不無道理……”徐鋒也覺得似乎可行。
顧鯤帶來的這兩個品種,都是既好吃,又比較漂亮的。
他決定還是給一個對方能接受的價格,先試試水再說。
大不了以后這東西不稀缺,裝逼價值下降了,自己再壓價好了。
“我原則上同意你的合作方式,顧老弟,你真是個有眼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