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鯤借助海底地形探測儀,究竟發現了些什么東西?
對于這個問題,杜國偉為代表的的華夏勘測技術人員,當然是暫時懵逼的,只能等待潛水探測后揭曉答案。
說不定,杜國偉還會覺得顧鯤小題大做:明明就是個海底珊瑚礁,有必要這么小題大做么?勘測船一天不得遇到了幾百個珊瑚礁,都這樣潛水目視確認,還不得累死。
但是,顧鯤內心,卻是已經有把握了。
誰讓他的聽力那么掛逼呢。
他可以聽得出,那個水下障礙物的結構應該是中空的,在主動聲吶照射下,其回音跟普通珊瑚礁完全不一樣。
不一會兒,顧鯤就親自穿戴好了潛水設備,然后在準備的過程中,還不忘跟杜國偉打個賭什么的。
“我覺得十有七八就是條沉船了,這里距離古代從越南南部往婆羅洲來的航道不遠,說不定能撈到條明清時候的民船——咱蘭方立國,就是從明末漢人逃難而來的。”
杜國偉聽了,不由撇了撇嘴:“這也太玄乎了吧,我們的設備,不可能回音精確到這種程度。”
顧鯤自信一笑:“幸虧這兒的水深還不到100米,所以我才能聽得那么精確,不然,我也沒把握的。不說了,馬上看一看就見分曉。”
顧鯤背著氧氣瓶、腰上纏著纜繩,纜繩上套了一個塞有配重的金屬空桶,繩的另一頭掛在船上的卷揚機上。然后他一個魚躍,就跳進了海里。
一入水,那種熟悉而親切的大海氣息,再次讓他倍感心神寧靜。
這次因為要作業很久,仔細勘測清楚情況,所以他選擇了快下慢上,以防止氧中毒。
十幾分鐘內,他就緩緩沉到了大約100米深的海底。這里已經完全沒有陽光可以透射下來了,所以顧鯤只能靠他頭盔上戴的潛水燈。
饒是他水下微光視力異于常人,最多也只能看到十幾米遠。
那是一條已經段成兩截、而且左右也徹底散架的木船殘骸,如果不注意看的話,還真會被誤認為是珊瑚礁——因為經過幾百年的生長,木頭上早已附著了厚達十幾厘米的石灰質珊瑚。
如果不是這兒陽光太微弱,動植物比更淺的水域稀少太多,恐怕十幾厘米都遠遠不夠,而是有可能整個都被珊瑚塞滿了。那樣的話,以顧鯤的聽力也鑒別不出它到底是不是沉船了。
說不定,之前幾天,一路上就有不止一艘位于更淺海域的無名五代沉船,就是因為與珊瑚礁徹底融為一體,而被顧鯤錯過了呢。
“這船爛成這樣,整體打撈出水是不可能了,只能看看船里有沒有什么貨,到時候想辦法分段拖網拖上去。”
顧鯤心中如是思忖,前前后后搜刮了一陣,看到底艙少量排列著箱子,其余都是不值錢的零碎,還發現了一些骸骨。
顧鯤便估計這不是古代商船,更有可能是運人移民的船。
“還是不要打擾他們了,稍微檢點東西回去檢驗一下吧。”
顧鯤還是保持了敬畏之心的,于是打開身上背負的那個套了IP68潛水外殼的錄像機,借著潛水燈的微光,拍攝了一段視頻。
然后他就收好錄像機,隨便撿了一些瓶瓶罐罐,以及有限的幾塊骨頭,堆回到那個跟他一起被放下來的金屬空筒里,然后敲了敲筒壁,確認了三次暗號后,船上的卷揚機就開始慢慢起吊。
……
三個小時后,顧鯤回到船上,立刻換掉潛水設備,先好好洗了個熱水澡,然后再關心收獲的事兒。
“那些瓷器,看得出來歷么?你們船上有沒有人懂這個的?”顧鯤回到船長室,直截了當就問。
杜國偉遞給他一杯姜茶:“老張看過了,說年代應該是明末的,大部分沒什么花色,只有一小部分青花,畫工還不咋滴,應該是普通的民間窯口。你有撈到骨頭,到時候送去碳14同位素測定一下,就更精確了。”
他口中的“老張”,名義上是這條船上的一名普通測量員,一個四十多歲的粗手大腳斯文讀書人。當初顧鯤一見到的時候,就覺得對方不對勁,但只要沒有威脅,他也就懶得戳穿。
現在看來,船上果然還是夾帶了國內文化考古部門的人。
眾所周知,真正在一線做事情的考古學家,都是長著讀書人的臉、農民的手,那是田野調查留下的歲月痕跡。至于那種盜墓偶像劇里拍出來的細皮嫩肉耍酷的……看看就行。
顧鯤露出得意一笑:“老張還懂這個?”
杜國偉有些尷尬,他書呆子氣比較重,就直說了:“老張在華東海事考古所干過,不過現在確實是我們設計院的人……”
顧鯤:“那喊他過來,我親自跟他談談。”
不一會兒,那個全名叫張柏檜、被大家習慣稱作老張的家伙,就被帶到顧鯤面前。
也不知這人名字怎么取的,可能是命里五行缺木缺得厲害吧。
顧鯤的稱呼還挺客氣:“張老師,根據你的經驗,能推斷出船的性質了么?”
張柏檜撓撓頭發,推了推眼鏡:“根據我的判斷,這應該是條移民船,不是商船。我也看了您剛才拍回來的錄像帶片段。
按照船體結構,您剛才已經有潛入船的貨艙里,而且貨艙還算相對完整,但那里也只有這么點貨,基本上就可以下判斷了。那些箱子,應該只是作為壓艙物隨便帶的,不是專業販賣。
你的做法是很對的,少量撈幾塊骨頭,作為科研鑒定用,其他還是讓他們安息吧。我建議船的整體不要打撈。”
顧鯤剛才潛水時發現瓷器少,那也只是相對于專業的商船而言比較少,不等于沒運瓷器。因為當年瓷器都是作為輕載船的壓艙物運的,不運瓷器也得白白運一些石頭,不然海船會重心不穩。
只不過,專業的海貿古船,可能有幾千箱瓷器,而移民船可能就幾十上百箱,差了一兩個數量級。
顧鯤點點頭,沒報太大期望地追問:“這些瓷器,也不怎么值錢吧?”
張柏檜想了想:“國內肯定都是不值錢的。國際上么……明末的民間青花,完整的大件,批量出貨價格,這幾年漲到幾千美元一個,碗碟一類小件,可能也就幾百美元。
至于連花色都沒的,民間自用素瓷,只能百八十塊美金一個,隨便處理了。這幾年,古代收藏品價格已經漲了一波了,蘇聯解體前,全世界的文物都比現在便宜至少幾倍。”
盛世文物,亂世黃金。
這個道理是不會錯的。
看過國際古董市場幾十年來歷史行情的人都知道,蘇聯的解體對全球文物整體普漲起了多大的作用,因為那些有錢人再也不擔心爆發滅世級別的世界大戰和混亂了。
要是擱在80年代末,這些玩意兒根本賣不上好價錢。
顧鯤弄明白全部前后因果,便當著張柏檜和杜國偉,宣布了一個決定:
“各位,雖然這批貨,是我們這條船發現的,大家也都略有苦勞。不過,這里還是蘭方的經濟專屬區,而且這條船當年的故主,也極有可能是移民來蘭方的,所以船的產權應該大家沒有任何異議。”
張柏檜比較懂行,很認命地點點頭:“確實,這就是屬于蘭方的船。”
他們如今的坐標,在蘭方西南偏西大約50海里。這個地方,已經超出了任何國家的12海里領海線,但是印尼人最近的群島淡美蘭群島距離這里有七八十海里(納土納群島離這里更遠一些)
所以按照等距中心線劃分的話,這里肯定是蘭方的經濟專屬區。
華夏人再想伸手,也不會伸到爪哇海來,還不如大大方方承認一個。
顧鯤見對方上道,也就拋出一個誘餌:“不過,這條船也算是見證了明末華夏先民的開拓史,有文化與歷史的研究價值。我出于睦鄰友好的善意考慮,在打撈完這里成箱的瓷器后,愿意捐幾箱給滬江、東海、胡建等省的博物館,以及專門的海事博物館,作為文化展覽之用。”
他捐的時候,肯定每個省級的博物館只給那么幾件明末民間青花,而其他的就用不值錢的素瓷湊夠一箱。反正對于文化展出來說,瓷器的經濟價值是不重要的,歷史背景、年代、承載的故事才重要。
這樣顧鯤又花不了多少錢,還落個好名聲。
眾人聽了,果然干勁高漲,大伙兒又忙活了半天時間,放筒把那幾十箱完整的壓艙物撈走,其他都保持原樣不動,尤其是沒有拿那些散落的古人隨身物品,然后記錄了精確坐標。
干完這一切,大船上放下一艘小艇,載著這些貨物先回蘭方島。而大船本身則繼續勘測海底地形之旅。
這一次,顧鯤并沒有打算賺多少錢,他只是希望在眾人的見證下,為他踏上這條路,找一個合理的借口。
將來說起來,就不是他一心想著撈古人的遺物,而是他被華夏科考船啟發了,才走上這條路的,這就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