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顧鯤一行的身份確認,著實花了十幾分鐘。
94年的威沙,對講機線路還沒鋪設到每個島礁。昨天他們登上的甘泉島,就因為駐扎人數太少、設施不全,只有通過定期交通的沖鋒舟跟主島傳遞消息。
軍用對講機線路的普及,大約是96年之后,痛定思痛才開始逐步解決的。
這些都需要錢吶。
永林島上的指揮部,級別是營,不過事實上只轄兩個連隊。其中一個駐扎在主島上,另一個分成班組為單位,撒到外面那些零碎小島上。
龍五和陳麗抬著擔架,把顧鯤送上岸。岸上一個負責人模樣的吩咐:“你們是蘭方華僑?還有剛做過手術的傷員?行,那先安排去衛生室。一會兒首長會接見你們的。”
衛生室里只有一個女衛生員在值班,姓胡,大約25歲,長相挺壯實。聽說顧鯤是華僑,她耐心地幫換藥清理,還簡單驗了個血。
驗血的內容當然是測白細胞了,也就是確定感染程度,其他復雜的指標島上也驗不了。
一邊清理驗血,胡醫生難免跟顧鯤聊開了。
畢竟幾個月在一個島上,見不到新鮮面孔,也很容易抑郁,所以這兒的人對來客都很熱情。
確認顧鯤真的是自己給自己割的闌尾時,胡醫生也是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我還以為,至不濟也得船上的同伴幫你手術,竟然是你自己?這毅力真是沒誰了。小顧同志,你太厲害了。你昨天要是再撐五個小時,來我們這兒不就好了么。
不過總歸是萬幸,感染程度算控制住了,這幾天要吃大劑量的抗生素消炎藥,可能會有副作用,但也沒辦法。”
顧鯤躺在干凈的亞麻布床單上,咧嘴一笑:“恕我直言……你也不是外科醫生吧。你們這兒的消毒條件,也未必比甘泉島好多少。”
胡醫生有些尷尬:“確實,我和劉姐都只能算衛生員,外傷急救還行,手術就沒辦法了。至于消毒,都是一樣往屋里噴藥水,別的也沒了。”
全島還不到200個人,都是年輕人,所以平時沒那么多病患,兩個衛生員輪值足夠用了。
沒病人的時候,衛生員也要跟戰士們一起種菜、干活,總之條件很艱苦。淡水很珍貴,所以種菜也都是滴灌。
顧鯤:“那不就結了,我昨天要是再多熬5個小時就穿孔了。到時候,我肯定沒法自己動手,徒增風險罷了。”
胡醫生仔細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顧鯤說的是事實,那是當時最穩妥的選擇了:“可我還是不敢相信。”
顧鯤:“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我承認,當時有賭命的成分——我怕自己撐不過來,還讓我妹給我錄了錄像帶,自己給自己割闌尾的過程。那樣要是死了,也算是給親人一個留念。你們島上要是有播放錄像帶的機器,可以看一看,證明我沒有說謊。”
顧鯤這么說,倒不是為了裝逼或者賣弄自己有多么“勇武”。
更主要是讓永林島這邊的人,也盡快、完全相信他的處境。
胡醫生第一反應是嚇了一跳,不過在衛生所里混跡久了,多少有免疫力,想了想之后,還是跑出去請示領導。
島上沒有電視信號,但放錄像帶的機器還是有的,不然這一百多號人完全沒有娛樂活動,士氣也容易崩潰。
胡醫生請示了一下,上面也覺得確認一下比較穩妥,就問顧盼要了昨天的錄像帶看看。
畢竟這事兒太匪夷所思了,還是確認一下甘泉島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比較穩妥。
然后,不到半個小時,顧鯤自割闌尾的事跡就傳遍了全島,成了傳奇人物。
很快,就有長官來視察慰問。
“營長好,劉科長好。”胡醫生連忙行禮,然后退了出去。
顧鯤跟對方寒暄了一陣,然后表示了自己的感謝,還把自己想做補給品運輸的想法說了。
具體過程,不好多說。
總之,雙方剛一見面,顧鯤就先讓妹妹拿出一副錦旗,表示感謝。
船上當然沒法做正兒八經的錦旗,所以其實就是一塊長方形的紅布。
至于繡字那也是不可能的,船上連毛筆都沒有。不過補船漆的刷子倒是有的,所以這面錦旗上的字,其實就是拿黃色的船漆刷的。
刷的是“樂守天涯”四個字,字體方方正正的,就跟船舷上刷船名的字體差不多。
形式不重要,南洋愛國華僑的感謝之情才最重要。
所以那位劉科長收到漆味未散的錦旗時,還挺感動的。
收了錦旗之后,顧鯤又吩咐龍五把船上僅剩的200多斤各種補給物資,捐給有關部門。劉科長當然不會收了,依然是按照在粵州采購的平價付了錢。
鋪墊完了這些,顧鯤才把他不小心撈到大洋式聲吶的事兒交代了。說是在納土納群島附近不小心撈到的,當時就已經只剩半截,漂在海上的。
他還說,是昨天從高健雄那兒得到的政策解讀,知道國家有獎勵將撈到的不明物體上交的政策,所以他才慕名來上交。
這也算是能拉高健雄一把就拉一把,惠而不費嘛。
聽說有撈到好東西,有關人員果然挺激動的,立刻派人去鼓搗驗證了一番,隨后對顧鯤的態度也變得更加友善了。
“小顧同志,你真是華夏人民的朋友。”劉科長握著他的手搖晃了兩下,給他定性。
顧鯤寒暄謙虛一陣,這才談起希望弄個捕撈許可證,將來也方便往返途徑威沙群島時,平價販售一些補給物資。
劉科長深入了解了一番情況后,給顧鯤出具了一些文書:
“這份收據和認定函你先拿著,到了粵州之后,找漁政有關部門領取獎勵金,我可以大致給你透個底,現金獎勵大約是在5到10萬人民幣之間。考慮到我國與蘭方一貫友好,以及你的誠意和具體情況。我們可以先給你一個為期三個月的、專供外國友人的臨時捕撈許可證……”
劉科長說到這兒,稍微頓了一頓。
他所謂的“一貫友好”,主要當然是指蘭方跟華夏沒有任何形勢的接壤,可不就友好了么——別看蘭方最近的島距離華夏領海只有30海里,但偏偏兩者之間被納土納群島里一個伸出來的小島隔開了。
所以,蘭方不算華夏的鄰國,它只是印尼的鄰國。而華夏也只是跟印、馬鄰國。跟蘭方哪怕就被印尼人的幾海里隔開,那也不算鄰國,這大是大非的定性不能錯。
給來提供幫助的蘭方愛國華僑,提供這種程度的便利,本來就是允許自由裁量的事情。而且顧鯤上繳的東西,已經足夠證明其誠意了。
顧鯤點點頭,表示接受這個條件,追問道:“那三個月的臨時許可期滿之后呢?”
劉科長:“三個月之內,你要去粵州的漁政有關部門,注冊換證、登記船型,他們會給你換成長期許可證的——不過到時候,就要一船一證,接受抽查了。千萬不可以一證多用,那樣會被吊銷的。你應該就注冊現在這條船吧?”
“不能換船嗎?這條船是我臨時租的,我自己的船不是這個。”顧鯤緊張地追問。
劉科長:“反正你到時候去注冊驗船是哪條,就算哪條。不過我這個臨證是中型船的。按照我們的漁政管理辦法,你去換正式證時候的船,也不能變成大型船——
也就是船長要低于60米,主機功率低于440千瓦,標準排水量低于500噸。三項指標任何一項都不能超標。”
顧鯤不由有些壓力。
這就意味著,他要在三個月內,賺夠錢買自己的大漁船。
既然許可證的上限不低,他肯定希望弄一艘比目前這艘租來的更好的船。
而劉民這條船,造價就40多萬令了、折合大約100萬人民幣。
如果要更大,再配冷庫,豈不是等于三個月之內賺200萬人民幣?
壓力山大呀。
不過,買漁船也不一定要全款。基本上能有六成首付,其余部分銀行就肯給你按揭了。
那也至少等于三個月賺100多萬。
顧鯤在那兒算自己的賬,劉科長的下一句話,很快把他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這許可證是附條件的。你以后每年度要運輸至少價值20萬人民幣的補給物資,平價賣給我們。如果沒有達到,許可證隔年就會被吊銷。”
顧鯤覺得這個很合理,他來討許可證的目的,本來就是想做一些利國利民的生意,為威沙運輸一些廉價補給物資。
一年20萬的話,攤下來每月也就1萬8。
用柴油為例,現在國內柴油1塊2一升,一桶150升,就是180塊錢。這點額度,也就是每個月幫忙帶100桶柴油的運力。到時候他有了幾百噸的船,還擠不出這點運力么。
而且有了許可證之后,他從這兒再往北的海域,以后也能明目張膽地捕撈作業了,因為他是經過認證的愛國華僑、華夏人民的老朋友。
光這一項收益,就足以把幫忙帶補給物資的損失賺回來。
就這樣,雙方在和諧的氛圍中,進行了親切友好的會談,達成了互惠互利的共識。
顧鯤在島上的衛生室休息了一個下午,躲過了一天中最熱的時間,胡醫生還把所里唯一的一把電風扇放到他的病房里通風。
然后在傍晚時分,料理完手續,他就堅持起航,與新認識的朋友們告別。
這天,已經是大年初九了,公歷1994年2月18日。
離開永林島后,船繼續在海上開了三天半,終于在2月22日凌晨,看到大陸出現在海平線上。
如果海圖沒錯的話,這里應該是珠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