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鵬和楊某人對于顧鯤態度的微妙差異,就好比孫權不在乎得罪曹操,可張昭很不想得罪曹操——
“諸將皆可降曹,唯主公不可降曹耳,諸人降曹,累官仍不失州郡”,怕啥?
楊某人不怕得罪顧鯤,那是因為他被顧鯤看不起,他沒有退路,公司死了他也死了。
沈老板是有退路的。
于是心念數轉之后,沈老板想到一條可以試探的退路。
他不一定真心要走這條路,卻也可以拿出來說道說道,先投石問路探一探虛實
于是沈北鵬醞釀了一下表情,故作悲憤地說:“就算章程和紀律只能對內,我不能讓公司脫除對外毀約的責任。那我也還有第二條選擇——
既然我阻止不了迪巴人進來,那我有權要求迪巴人等價掏錢回購我在公司的股權,我要退出這個公司,拿錢走人,我不想跟迪巴人為伍。”
這番話著實出人意料,楊某人也是一驚,他沒想到沈北鵬居然想走:“你居然不要你親自作為聯合創始人創立的公司了?原來你這么沒有信仰,只想賺點快錢就上岸跑路。你不會是被寒冬嚇怕了吧!當年你對互聯網產業的信仰哪兒去了!”
楊某人當然也不希望沈北鵬現在就走,一來是如果沈北鵬走了,他就會面臨投資人持股比例更大的問題。
按照他之前跟易普拉辛剛剛談妥的草簽協議,易普拉辛大致承認目前便程旅行網的總估值在4900萬美金——對于一家運營了兩年多的互聯網公司、而且還是在某個賽道上作為本領域華夏市場占有率第一,這個價錢確實不算高了,已經是寒冬期里擠掉了不少水分的價格。
然后,易普拉辛給2100萬美元的增資,要在增資后的公司占股30(2100除以7000為30。七千萬是2100加4900加出來的,也就是增資后總值)
而在增資之前,沈北鵬和楊某人目前持有的股份,加起來有公司的六成,增資后這六成要乘以零點七,降低到40幾。具體來說,是將來沈北鵬占23,楊某人占19。
如果沈北鵬選擇“雖然公司接受迪巴人投資的協議對外生效,但因為你們對內繞開了我決策,我不知情,也不同意,也不想跟迪巴人共事,我有權選擇迪巴人以同等條件回購我的股份,讓我退出公司”,那么按照華夏的《公司法》,他確實是占理的。
換言之,易普拉辛得再拿出1600萬美元現金,付給沈北鵬個人,換取把沈北鵬踢出公司,然后易普拉辛的股權會上升到30加23等于53。
這樣一來,楊某人就徹底失去對公司的控制了,本來么他還能嘗試拉攏沈北鵬、讓沈北鵬跟他一條心。這樣好歹迪巴人只是財務性投資人,沒法指手畫腳太多。
現在這么一搞,首先楊某人沒把握能不能說服易普拉辛再多掏這個1600萬,當然這個還是小事,他稍微一琢磨就相信那些中東財團對于千把萬美金的零花錢還是不用經過大腦就能隨便扔的。
可關鍵是從此以后,便程旅行網很可能再也不是為了自己的長遠發展利益而布局,變成了對方手里的一只夜壺,要服務于迪巴人惡心顧鯤的事業。
如果一件事情有利于迪巴人惡心顧鯤的大戰略、卻不利于便程旅行網公司這個小團體利益本身,那也得捏著鼻子干了。
楊某人幾乎已經可以想見,未來一旦蘭方土地上那些掉逼格的零低價團亂象出現。那么迪巴人控制的媒體上,肯定會地毯式轟炸似的無差別把蘭方人和便程旅行網一起黑。
就類似于烏拉炮擊戰術,讓自己人沖上去把敵人引誘出來、跟敵軍絞肉在一起后,無差別炮火覆蓋。到時候自己就成了黑顧鯤時、那個商譽層面同歸于盡的炮灰。
換言之,楊某人倒是想吞并沈北鵬,可他不希望這事兒是發生在此時此刻。他希望是跟迪巴人的大戰略合作完成后、或者寒冬結束了,從長計議的時候對方再走。
最好讓他楊某人自己能有些積蓄、有些外財,到時候他有本錢自己掏這個贖回款把合伙人的股份吞并了,而不是指望外部財務投資人出這個錢。
大家都是明白人,楊某人也就故作真誠地勸說:“老沈,我們也是多年的交情了,這么危機轉型的關頭,你怎么能棄公司而去呢?
你這時候走,就不怕江湖同道笑話你么?你將來還指望二次創業,別人會相信你的信用嗎?到時候你可就成了一個‘遇到寒冬就畏葸不前的懦夫逃兵’人設了。
話說投資者看創業,看的不是項目,而是人。你的人品口碑要是敗了,你還有什么希望?我請你慎重,就算要走,多待兩年,等什么時候難關過去了再走,名聲也好聽呀。”
這番道理,沈北鵬當然也心知肚明。事實上他在原本的歷史上就是在04年、05年左右才離開的便程旅行網,改為去跟紅杉資本合作、成立紅杉華夏。
他之所以選那個時間點,就是為了向業界整個圈子證明他這人是“有始有終”的。
在互聯網創投界,有始有終很重要,不當逃兵的好名聲也很重要。
不過,沈北鵬也已經是逼得箭在弦上,歷史已然改變,他的決策未必也不能激進一點。
歷史上,他退出公司之后,也沒有再扮演創業者的角色,而是去當了投資人。
一旦成為投資人,人品就沒那么重要了,畢竟那是給別人錢的,而不是從別人那兒拿錢的。很少有人會因為給錢的人人品有瑕疵就不要他的錢。
“顧鯤似乎也跟我暗示過,如果將來不干了,可以跟他聊聊別的合作。但目前的公司和團隊他沒興趣……前些年,顧鯤的投資業務都是黑石基金的梁勁松幫他料理。但梁勁松聽說今年已經履新去香江的財政司、算是從政退出商界了,我要是去,加上我在資本圈的人脈,未必不能有出路。”
沈北鵬心中如是暗忖,已經有了幾分成算。
他深吸了一口氣,故作決然地表態:“我覺得,留下去對我名聲影響更大,所以,你不必勸了。只要迪巴人想進來,我就必須走,他們就必須掏這個錢、按照跟之前2000萬占30時一樣的單價回購我的股份!”
楊某人心臟微微收縮了一下,隨后擺出示好的佯笑:“既然非要走,我也無話可說。君子者,交絕無惡聲,去臣無微詞。大家好說好散,你離開之后,不會出賣公司、或者泄露公司的什么機密吧?”
在知道沈北鵬與迪巴人不可共存之后,楊某人的立場已經很快退到“希望他走了之后不要去向顧鯤告密”這一步上了。
沈北鵬當然也知道對方在擔心什么,這個問題很好權衡,他也不希望自己在江湖上落下一個出賣朋友的身敗名裂口碑,于是很快權衡之后,說道: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這樣吧,我拿了錢,就遠走高飛,一年之內,到明年,也就是2003年春節過完年之前,我不會回國,也不跟圈子里的人發生交集,我就當一年富家翁,渡假調整一下心態,與世無爭。
這一年里,我不會受雇于任何人,也不會自己創業,也不會投奔顧鯤——反正我現在也不知道你們具體要做哪些細節,我只是不想參與,盡早閃人。希望你們一年之內能分出勝負。”
“你這是‘屯土山關公約三事’了,行,這點義氣我相信你了。”楊某人也沒多想,就當是單方面代表迪巴人一并答應下來了,“你還欠我一個人情——我現在要為了你的事情去奔走,說服易普拉辛先生在出了2100萬美元之后,再額外出1600萬。生意做著做著預算又變多了。”
沈北鵬:“一手交錢一手交股,童叟無欺而已。”
穩住了沈北鵬之后,楊某人只能一條道走到黑,連夜再飛了一次迪巴,托人額外求見易普拉辛。
至于他跟迪巴人怎么交涉、如何說服易普拉辛在原計劃基礎上,再出1600萬美元,贖下沈老板的23折后股權,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無非是那派天花亂墜的吹噓說辭,盡可能讓對方相信便程旅行網這個垃圾股實際上很有潛力、華夏同品類第一名的成績很值得信賴,未來互聯網寒冬過去了前途無量。
總而言之,幾天的賣臉賠笑吹牛之后,總算是搞定了。
迪巴人決定當這個冤大頭,再出1600萬美元。
不過可以想象的是,迪巴人壓在楊某人身上的擔子和任務,肯定也愈發加重了。
“楊先生,這已經不是2100萬美元的生意了,是3700萬美元的生意,希望你讓我覺得物有所值。如果失敗了,你受到的懲罰也會等比例嚴苛得多,希望你好自為之。”易普拉辛在簽支票的時候,不忘陰惻惻地告誡。
馬入夾道,不能回頭了。
“放心,我會全速推進的,最晚四月份,你就可以在蘭方看到那些敗壞蘭方人國際形象的宰客黑店,像雨后春筍一樣出現了。會有很多貪小便宜跟低價團的游客,見識到這玩意兒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