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老班主他主動開口將替人畫臉的差事攬到自己肩上,胡三他滿意得點了點頭。
“正是。不知此事徐班主做來可有什么為難之處么?”
“啟稟大仙,這畫彩抹臉的勾當就是小人吃飯的本事,如何能有難處?
不過還請大仙您示下,看一會兒究竟該畫哪張臉譜,這樣小人也好先去后臺調合油彩。”
沒等胡三答話,地上下跪這個戲子突然出聲求告。
“小人尚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狐大仙恩準。
只因小人自幼仰慕關公過關斬將掛印赴漢的忠義之舉,今日又有幸能親見關公在戲臺之上彰顯白面化紅的神跡,此番真是三生有幸。
恨只恨小人生前唱得是丑行,一向無緣扮一回關公。
現如今小人既與關帝老爺有如此深厚的緣分,不如就請徐班主給小人涂一張關圣人的紅臉,也好讓小人了此心愿,再無掛礙得前往地府投胎如何?”
(丑行都是做出各種古怪動作來逗人發笑的滑稽人物,而像關公這樣的正面角色屬武生,這舉手抬足都要神態莊嚴。
兩類扮相之間差異太大,因此唱丑行出身的角兒很難改成生行,作者注。)
“要扮關公么?”
聽了那‘人’的請求,小狐貍先是捏著下巴沉吟了一下,接著就轉頭看向徐班主。
“你看此事可成?”
“回狐大仙的話,此事甚易。
這關圣帝君歷來在戲臺的扮相上就是一臉重棗的純紅,如此還省得小人去勾兌油彩了。
這后臺案桌上有得是專門給關公抹臉的大紅油彩,小人這就前去取來聽用。”
說罷,徐班主又拱手沖胡三行了個禮,轉身回到后臺去了。
只一眨眼的功夫,徐班主手捧一大盒顏色鮮紅的油彩并一只大號毛筆,掀開門簾走了出來。
只見那徐班主用筆飽蘸了盒中的油彩,從額角開始細細得涂在那下跪喊冤的戲子臉上,足足用了一袋煙的光景才將那人整張臉都涂成一片重棗之色。
就在徐班主想找人去取那蘸著松煙墨的細筆來給此人描畫臥蠶之際,那人卻突然從地上骨碌一下爬了起來,接著手指在嘴里蘸了些口水,往已經畫好的紅臉上一抹。
當看見自己手指頭上滿是朱紅之色,那人頓時就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得狂笑。
“好你個鄭二孬,你小子也有今天!”
說罷,這人突然就像跟木頭樁子一般,“撲通”一聲直挺挺得摔倒在地上。
見那附身喊冤的孤魂果然依照約定,在畫臉之后立即離去,小狐貍滿意得點點頭。
“倒是個說話算話的。”
說完,小狐貍扭頭沖向幾個從對面那家戲班里圍攏上來的瞧稀奇的戲子一努嘴。
“還不快把人抬回去?眼下附身鬧事的主兒已經走了,算這小子命大,這條命總算是撿回……”
說到這里,小狐貍突然用眼直勾勾得盯著地上躺著那人。
“卻是怪了,這附身的鬼既然已經離開,按理說本主兒的魂兒就該自己回來了,可這個鄭二孬怎么不口吐白沫呢?”
這里得額外交代一句,小狐貍胡三他并非是心狠,一心盼著人家鄭二孬口吐白沫得受罪,胡三他這樣做是有根據的。
就像那溺水之人一旦被人從河中救起后,甭管被救之人是否還有意識,一律都得頭下腳上得倒豎在大樹干上控水,直到把腹中的水全都控干凈為止。
這樣做的目的就是防備那被救之人在落水之時,猛得一口水在氣管里嗆得深了。
因此要在第一時間趕緊倒立過來把這口要命的河水從氣管深處給控出來。
要是不這么做,讓這口水就此存在肺里,用不了幾日就會要了那人的小命兒。
這被鬼附身也是一個道理。
只因那附身之鬼皆是亡故已久的孤魂,早就忘了這生人該如何運腮動喉吐氣發聲。
為了能讓自己盡快回想起該如何像常人一般說話,這些附身之鬼一般都會采用一種比較極端的手段。
比如用手抓起一把東西塞在嘴里,先大口大口得咀嚼后,再“啊嗚”一口吞吃下去。
只要多重復幾次吞物入喉的動作,這附身之鬼很快就會回想起該如何想常人一般說話發聲。
可問題是,一個故去已久的鬼魂又怎會在身邊帶著只有那有血有肉的活人才會需要的食物?
所以這些附體上身的鬼魂在練習如何用活人軀體說話之時,根本不會去找什么可食之物,往往直接就地取材,將整個人往地上一蹲,從地上抓起那取之不盡的黃泥,一塊塊得塞入口中。
只要幾塊泥巴一塞,這個被鬼附身很快就能向常人一般開口說話了。
因此,過去老人們還有一種“哄鬼吃泥說鬼話”的說法。
可一旦這身體的本主兒回魂醒來,卻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人’塞了一肚子又腥又臭的黃泥,焉有不張嘴哇哇大吐的道理?
“在家時,我曾聽爹爹講過,這被鬼附身后回魂醒來的人第一時間會張嘴哇哇大吐,將腹內吃下的骯臟惡臭之物統統都吐出來,絕無例外。
這人要是不吐,那就沒有回魂……糟了!”
說著說著,小胡三好像突然想到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立即從楊從循的肩膀上“蹭”得一下躥下來,一個筋斗蹦到那個倒地不起的戲子身邊。
只見小狐貍先是回爪在自己尾巴上拔下一根紅色長毛,將其團起來丟在那人的口鼻前仔細觀察起來。
誰知這一看之下,小狐貍頓時就臉色大變,趕緊伸出爪子,用長指甲一挑就扯開那人的衣襟,而后伸爪探入那人懷中一摸,接著就一臉惶急得沖著楊從循叫苦。
“卻是苦也,這人不但沒了氣息,連心口都涼了!”
但凡是活人就沒有不喘氣且身體不溫熱的。
要是碰上一主兒既不喘氣這身上又冰涼得凍人……不用多想,一定是死了八成往上了。
一見這給人畫臉的鬧劇竟然真的搞出了人命,楊從循也顧不得許多了,連忙沖上前去伸手探查。
待發現那人正像胡三所說一樣,渾身上下如同一塊寒冰般凍人,楊從循當下就勃然大怒得回身一把恏住那個手捧油彩盒子的徐班主。
“你這班主好大的膽子,竟敢和陰魂串通起來,在畫臉的油彩中下毒害人?”
誰知那徐班主登時就叫起了撞天屈。
“冤枉啊道爺!小人與地上躺著這人素不相識,更別說有什么冤仇,小人為何要幫一個陰魂行兇害人?”
說罷,那徐班主伸兩指在油彩盒子中一蘸后直接送入口中。
“這油彩是小人親手用胭脂、清油、蜂蜜外加一點朱砂調的。
雖然不是給人入口吃的東西,但小人敢用自家性命擔保,絕無在這油彩中下毒的道理。”
然而楊從循他一聽老班主親口將調紅油彩的方子和盤托出,頓時就松開扯住班主衣襟的那只手,捻動著頷下幾根胡須自言自語道。
“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