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潛藏天下定。
元始初年,玄天司第一任掌司大人承皇帝令,號召天下術士,繪制了一副離川風貌構造圖,并以五行之氣加持,煉制成奇寶異物。
兩千年來,離川經歷數次大劫,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在魚龍潛藏圖下皆無所遁形,不知擊碎了多少陰謀詭計。
但那些都是震驚天下的大事。
誰也不會想到,天云宴居然牽扯到了那幅古圖,很顯然是針對居英院和苦海學宮的這些人。
“你說的沒錯,天云盤的確和魚龍潛藏圖有關。”
戴無翳手掌一揮,真氣便將十二塊天云盤裹挾而起,懸浮在面前。
“魚龍藏,而天下安,你們都是我隨云王朝未來棟梁,雖然如今天下安定,但吾輩當居安思危,陛下垂憐,諸位可于魚龍潛藏圖一觀,這也算是江朽五人帶給你們的福利。”
話音落下,只見戴無翳雙手迅速結印,十二塊天云盤猛然爆發出璀璨光芒,一副巨大的光圖于上空逐漸清晰起來。
輪廓分明,長街縱橫交錯,赫然是一座巨大的城池,散發著古老的意味。
這便是魚龍潛藏圖,圖上所繪正是離川城全貌,其中隱隱還藏著更神秘的存在,只是在場的人還沒有資格和能力去見到。
人群中,有人見到魚龍潛藏圖出現,忽有一種逃離的心思,但還不待他們有所動作,光圖便將所有人都籠罩而進。
李素素早已退到遠處,默默的看著這一幕。
魚龍潛藏圖將眾人籠罩之后,所有人的眼神都變得空洞無神,仿佛陷入了幻境一樣。
事實上,他們真的陷入了幻境。
……
……
天空灰暗。
死寂。
可怕。
冰冷。
偌大的離川城內空無一人,仿佛無數年來一直都是如此,
青磚紅瓦出現裂縫,枯葉隨風落下,寂靜無聲,天地間充斥著一種荒涼的氣息。
噠噠。
噠噠。
忽然有腳步聲從空蕩蕩的街道盡頭傳來,輕而緩慢,卻步步有聲。
江朽踩著青石板路,街道兩旁的房屋從視線中掠過。
他的眼神從最開始的迷惘逐漸明亮起來,只是依舊情緒極淡,看不出任何東西。
某個時刻,他忽然駐足,抬頭看去。
白鶴酒館。
店招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應該很久沒人打理了,應該說整座城都很久沒人出現了。
江朽靜靜的看著店招,仿佛石化一般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那淡然的眼底深處忽然有微弱的光澤浮現,雖然很淡,但卻是真實存在的,是這座城里唯一的光。
那點光芒一閃即逝,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身體,一身粗布麻衣,仿佛還帶著南山州的青草味。
沒有黑甲,也沒有云刀。
有十年時間他都穿著這樣的粗布麻衣,那時候他還生活在南山州太平鎮,跟著一個叫秦老爹的人。
江朽抬起頭看向酒館內,有人走了出來。
那道身影的輪廓逐漸清晰,是一個紅衣女子,腰身如幻,嘴角噙著邪魅的笑意。
紅衣女子說道:“回來了啊。”
江朽遲疑道:“你是?”
紅衣女子說道:“祝念。”
江朽愣了愣:“祝念是誰?”
紅衣女子眼神驟冷:“你敢背叛紅月堂!”
江朽盯著她,嘴角泛起冷意:“我從不是紅月堂之人。”
紅衣女子怒意驟生,一巴掌朝著江朽甩了過去。
下一刻,她的瞳孔驟然緊縮,不可思議的低下了頭。
江朽的手臂刺穿了她的胸口,鮮血涌出,冰冷徹骨,而她的手掌則停留在了距離江朽臉頰半寸的地方,再也動彈不得。
“你……”
紅衣女子的身體緩緩倒向地面,不多時身下便是一片血泊。
江朽收回手掌,劍意悄然沒入掌心中,用力甩了甩冰涼的血液。
“我真的不認識祝念。”
他轉過身繼續沿著長街走去。
紅衣女子的身體表面浮現無數裂痕,猶如瓷器碎裂一般。
一陣風吹來,那些裂痕迅速蔓延,裂成無數碎片,化作漫天枯葉隨風飄遠。
尸體和血跡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街道盡頭,江朽回頭看了一眼,然后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看向昏暗的蒼穹深處,仿佛看到了那雙監視著這個世界的眼睛。
“戴無翳,這便是你的手段嗎?”
江朽這般想著,眼神越發深邃起來。
下一刻,他轉過街角,卻被一道身影攔住了去路。
……
……
居英院和苦海學宮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魚龍潛藏圖的幻境,幻境中的人極難發現自己的處境,從而暴露出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這場幻境之旅,只有戴無翳、狄明和褚無忌三個人可以看到真相。
數十人散布在魚龍潛藏圖內的離川城各處,卻又各不相遇,類似于平行時空,明明是一樣的處境,卻永遠干涉不到。
當狄明看到江朽果斷殺死祝念的時候,在心中長松了一口氣,瞥了一眼戴無翳,眼底流露出不屑之色。
那感覺就像在說,我居英院的人怎么可能是紅月堂殺手。
戴無翳眼中映著祝念化身的漫天枯葉,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當江朽轉過街角被人攔住去路時,他的臉色陡然一變。
“他們怎么會相遇了?”
狄明和褚無忌聞聲看去,只見和江朽相遇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居英院三十六英杰之一的喻天池。
“他們在魚龍潛藏圖內不會相互遇見,難道是幻象?”狄明皺眉道。
戴無翳肅然道:“不是幻象,這二人都是真的。”
褚無忌忽然道:“會不會是魚龍潛藏圖出了問題?”
戴無翳沉默了一會,道:“魚龍潛藏圖乃是第一任玄天司掌司大人所繪,后每一任的掌司大人都會加上一道禁制,怎么會出問題,除非是……”
狄明疑惑的看著他。
褚無忌卻是臉色突變,道:“除非是魚龍潛藏圖的掌控者動了手腳。”
戴無翳說道:“魚龍潛藏圖是我借用而來,只能簡單啟用,并沒有核心樞紐魚龍玨,而此圖關乎離川安危,魚龍玨早在多年前便已經分成三部分,分別由三個人保管。”
狄明問道:“哪三個人?”
戴無翳說道:“玄天司掌司大人、當今陛下、安寧公主……”
“什么?”
狄明驚聲道:“這三個大人物應該不會參與到此事中來吧。”
戴無翳看向魚龍潛藏圖中的某個位置,道:“狄兄,喻天池在居英院兩年,你應該知道他是公主殿下的人吧。”
聞言,狄明的瞳孔驟然緊縮。
……
……
江朽和喻天池在街角相遇,二人對視無言,持續了好一陣。
喻天池忽然說道:“以你的本事應該已經意識到這里是幻境了吧?”
江朽抬頭看向蒼穹深處,清冷至極。
喻天池又道:“你放心,你我的話不會被第三個人聽見,他們也看不到你我做了什么。”
江朽的眼瞳深處有青光涌現,注視著喻天池,后者身上真氣內斂,氣血平穩,的確是真實存在的人。
早在白鶴酒館前,江朽便發現極道龍淵神意訣能夠克制這里的幻境,要不然他也不會清醒過來殺死假祝念,否則定是會陷入戴無翳的圈套里。
“何事?”江朽說道。
喻天池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王煥是赤云將軍陸權的人,我也知道你是紅月堂殺手,我更知道王煥是你親手所殺。”
“又來?”江朽說道。
喻天池說道:“我沒有試探你,紅月當空,梧桐泣血,我可是知道紅月堂那處隱藏極深的據點。”
聽到那八個字,江朽問道:“你是誰?”
喻天池說道:“我就是雇傭紅月堂殺死王煥和元不夜的雇主。”
江朽又道:“你是誰?”
喻天池皺起眉頭,道:“我已經告訴你了。”
江朽仍舊不緊不慢的道:“我是說你背后那人。”
喻天池臉色一寒,盯著江朽看了許久,突然笑了笑,道:“我現在知道為何殿下會看中你了,你的思慮果然非常人可比。”
“殿下?”江朽眉頭一挑。
喻天池認真說道:“我正是為安寧公主效力,自從我暗中看到你殺死王煥之后,殿下便一直在關注你,直到你在天云宴上展露天賦,殿下更是對你青睞有加,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江朽說道:“堂堂隨云王朝的公主,竟然不顧身份,要與紅月堂結盟?”
喻天池一愣,道:“你的思慮果然跳躍,其實殿下最主要的是想拉攏你,但如若能因此和紅月堂搭上線,也算是意外之喜,你要明白,在殿下的眼中,世人皆平等,她可不把紅月堂當做人人懼怕和憎恨的殺手組織。”
江朽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說道:“所以她到底為何要殺死王煥和元不夜?”
喻天池眼神一凝,道:“你若是答應替公主辦事,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告訴你。”
江朽摩挲著下巴,抬頭望向蒼穹深處。
天,似乎更暗了。
片刻后他說道:“我的好處呢?”
喻天池說道:“戴無翳在懷疑你的身份,甚至連狄明都心存芥蒂,殿下會讓這一切疑慮都煙消云散。”
江朽果斷道:“好,我答應你!”
喻天池一愣,顯然是有些意外他竟然答應的這般果斷。
江朽又道:“我會跟堂主匯報此事,她應該很樂意跟公主合作。”
喻天池挑眉道:“看來祝堂主很信任你啊?”
江朽一本正經的說道:“雖然她是隨云王朝第四強者,但總歸是個女人,有些事情還是要靠男人才能解決的。”
聞言,喻天池嫌棄的看了他一眼,無語道:“沒想到江兄還有這般喜好。”
江朽望向蒼穹,久久不語,最終長嘆了一聲,滿是遺憾的意味。
……
……
李素素抱著劍,靜靜的看著被魚龍潛藏圖籠罩著的數十人,或許就連戴無翳都不知道,她能夠清楚的看見幻境中的情形。
若有境界高深之人在此處,定能看到李素素眼中的那道明亮劍光。
劍心通明。
只有劍道天賦極高之人,才能在這般年紀修煉成功劍心通明,可窺探迷障,戰斗中更是可令對手的細膩動作無所遁形。
“說是見識領悟,卻令所有人都深陷幻境,真是無恥!”
李素素眼底的劍光漸漸斂沒,忍不住口吐芬芳,只是仍舊一副清冷的模樣。
“素素,好久不見,你還是這般嫉惡如仇。”
錦衣少年聲音如泉水清冽,面容俊逸,邪魅狂狷,活脫脫一個瀟灑貴公子的模樣。
他突然出現在李素素身邊,輕揮玉扇,后者卻沒有任何意外的反應。
李素素瞥了他一眼,道:“顧歡,你來做什么?”
隨云王朝三宗之二,無極劍宗和缺月宗的傳人,在這個熱鬧的街頭隨意的碰到了。
顧歡看著李素素的清冷側顏,眼中流露出愛慕之色:“師父說這次的天云宴很有意思,我便來了,但似乎也沒有什么可贊之處。”
李素素冷漠道:“你一向沉迷于煙花柳巷間,怎會關注這些事情?”
顧歡臉色一僵,急聲道:“素素你知道的,我一直潔身自好,跟她們也只是文藝交流罷了。”
李素素轉過頭瞪了他一眼:“關我屁事!”
顧歡忽然嘆了口氣,道:“你有沒有感覺最近幾年,武道勢力有些過分關注朝廷的事情了。”
李素素神色漸斂,看向那數十個紋絲不動的人,道:“武道勢力從未與朝廷劃清界限。”
顧歡拍了拍玉扇,道:“你說的是十幾年前那兩樁事吧。”
李素素眼皮微垂,睫毛微顫。
十七年前,文王一脈借助孟家和黎淵山莊的力量擊敗信王一脈,重續皇朝正統。
皇室文信兩脈紛爭百年,在武道勢力的干涉下才結束戰爭,還天下安定。
十二年前,玄天司查出孟家勾結異族,圖謀隨云秩序,遂皇室聯合黎淵山莊在孟家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其覆滅。
孟家勢大,皇室和黎淵山莊雖損失慘重,但總歸解決了心頭之患。
雖然在那之后的十幾年,隨云王朝一直安穩太平,但因受那兩樁事情的影響,武道宗門逐漸和朝廷之間形成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你我皆知,孟家勾結異族只是皇室的借口罷了,他們要的是孟家世代守護的那本手札。”
李素素的語氣有些古怪,似乎對那些隱藏的內情頗為不滿。
顧歡說道:“這些事情只有少數人知曉,更何況沒有證據證明皇室和黎淵山莊有錯,你我都只是從宗門長輩那里聽說罷了。”
李素素說道:“可玄天司說孟家勾結異族同樣沒有證據。”
顧歡嘆氣道:“我知道孟家家主是李宗主最敬重的人,你這些心思還是先藏起來吧,眼下的時局,可是會禍從口出的。”
李素素抱著驚蟄劍,視線突然一轉,看到了遠處的一道身影。
斷月正站在那里,關注著場上的某個人。
顧歡忽然朝李素素靠了靠,小聲道:“你說那本手札究竟有什么秘密,會讓皇室和黎淵山莊那般大動干戈?”
李素素說道:“十七年前皇室重續正統的的戰爭中,孟家暴露出那本手札的存在。”
“傳聞中,手扎上不僅記載著驚世的武學典籍,甚至還有一個關乎整個武道界命運的秘密,那個秘密才是他們的最終目標。”
顧歡恍然:“牽扯甚深,難怪師父不讓我打聽這些事情。”
李素素看了他一眼,剛要說什么,忽然傳來一陣騷亂。
數十位居英院和苦海學宮之人從幻境中蘇醒了過來,還不待他們有任何反應和爭議,一群銀甲銀槍的守天衛精銳士兵便是迅速圍了上來。
“蔣添、韋世相、許伯禮、喻天池、江朽……”
戴無翳目光如劍般掃過眾人,一連念了十幾個名字,道:“這些人涉及危害朝廷,全部關押候審!”
李素素眼神一冷,直接走了上去,懷中之劍響起低沉劍吟,數道劍氣無由而生,割裂地面與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