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冬。
兩個蒼勁大字懸于城墻之上,江朽和唐依依換上便裝走了進去。
雖經年毗鄰戰火,但城內還是一副安靜祥和的景象,永夜血騎坐鎮,大渝軍隊又怎么能踏入城內。
宣冬城的建筑多以黃石筑成,整座城的主色調呈暗黃之色,街道上隨處可見大紅燈籠和各種奇形怪狀的裝飾品,好像每一天都是節日。
滿眼皆是紅彤彤的光芒,有些溫暖。
距離戰場如此之近,這或許也是一種祈求太平的方式。
唐依依乃是唐府之女,眼界和認知遠超常人,曾隨唐平武來過宣冬城,對于城中的一些情況甚是了解。
穿過幾條街巷,被濃厚的西部氛圍洗禮過后,二人在一間毫不起眼的店鋪前駐足。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店鋪前有一口井,井內幽深寧靜,月光落在井水里,漸漸隨著漣漪模糊起來。
白霧居三個字似乎是用黑墨寫在一塊破舊的木板上,被歪歪扭扭的掛在門面上。
怎么看都很是隨意粗糙的一家店。
“別看外表是這樣,白霧居的主人號稱白霧居士,可是宣州城有名的人物。”
唐依依沖著江朽笑了笑,便帶著他走了進去。
白霧居的空間很是狹小,只有一個破舊的柜子和一張更加破舊的桌子。
柜子上堆滿了一摞摞泛黃的書籍,雜亂不堪,更像是一本一本隨意的丟到上面的,有些書籍的頁腳甚至翻折的嚴重,讓人看起來很不舒服。
四角桌子斷了一角,用摞起來的八九本書墊著,倒是平穩,桌面上鋪著一張白紙,一面漆黑的龜甲,龜甲表面的紋路深邃,似乎很有年頭。
除此之外,便是那個坐在桌子后面的男人。
雜亂的頭發隨意扎著,油膩的臉上冒出一根根胡茬,像是花枝上的荊棘,一顆黑痣突然在荊棘里冒出,更讓他丑了幾分。
他用手撐著臉靠在椅子上,發出輕微的呼聲。
江朽的神情微微一變,看了唐依依一眼,心想這便是白霧居士?
唐依依知道他心中所想,輕輕點了點頭。
看到白霧居士的第一眼,江朽的心情莫名的變得有些微妙,不是懷疑他的能力,而是這間小屋子里隱隱散發的氣息令他很是別扭。
“您就是白霧居士?”
江朽試探著問道。
“先說問題,然后估價,付得起就給答案,給不起就滾蛋。”
慵懶的聲音從白霧居士的口中發出,他仍舊沒有睜眼。
江朽看了一眼唐依依,說道:“永夜血騎曹神將在哪里?”
聞言,白霧居士一機靈,猛然睜開眼,險些從椅子上跌落,他上下打量著江朽和唐依依二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沒有驚訝,只有貪婪的意味。
片刻后,他向后靠了靠,一臉正經的說道:“一百萬金。”
“啥!”
唐依依臉色驚變,一百萬金足夠開創一方不小的宗門了。
江朽雙眉微挑,卻是平靜說道:“給不起。”
他相信唐依依所言,此人或許真是個知曉天下事的奇人,僅是曹天野的行蹤便值一百萬金,那么他究竟在哪里?
曹天野的行蹤值一百萬金絕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是他在這場戰爭中所扮演的角色和重要程度,江朽忽然想到有謀逆之心的仲王,如果曹天野在離川城中,那么仲王又該如何謀逆?
隱隱關乎著未來的朝局,如此看來,一百萬金卻是很少了。
江朽的眼底忽然浮現一抹驚色,難道這看似神棍的油膩男也知道這件事?
“滾滾滾!沒錢裝什么大頭蒜!”
白霧居士嗤之以鼻,又閉上眼睛躺到了一邊。
江朽雙手按在桌子上,平靜的看著白霧居士,說道:“隨云境內可是有比一莊三宗還要強大的勢力?是什么?大渝國內可是有一樣的勢力?又是什么?”
聞言,白霧居士緩緩睜開眼,這一次沒有震驚,也沒有貪婪,他慢慢起身看著江朽,眼神深邃,如漩渦般深不可測。
二人隔著桌子,目光交匯,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唐依依在一旁看著行為古怪的二人,漸漸皺起眉頭。
許久之后,白霧居士收回目光坐了下去,沉默片刻后說道:“這個問題太大,你付的起嗎?我說的不是金錢。”
江朽說道:“我一定要知道。”
雖然在霧瘴密林的洞穴里,池涯的言語模棱兩可,但他隱隱猜測,幫助皇室和黎淵山莊覆滅孟家的極有可能是大渝國內的那股神秘勢力,為了保護自己的身份,他不可能直接問孟家血禍的兇手是誰?
白霧居士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好,十日之后你再來這里,我給你答案,記住,一個人來。”
江朽說道:“十日之后要打仗,七日。”
白霧居士說道:“好。”
他拿起桌子上的那張白紙,手掌輕輕拂過,紙面上浮現一層復雜的符印光紋,光紋上彌漫著一層淡淡的霧氣。
“印個血手印,簽訂契約,七日后交易完,自然為你解除。”白霧居士說道。
江朽左手手指上浮現劍意,輕輕劃過右手掌心,血液溢出,按在了那張白紙上。
二人離開之后,白霧居士盯著白紙上的血手印陷入沉思,眼睛里的疑惑越來越深,他伸出手指點在了血手印上,閉上眼睛,口中開始念念有詞,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屋子里回蕩盤旋。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一口鮮血噴在了地面上,臉色瞬間慘白。
“你究竟是誰?為什么會有人在你身上設下禁制保護你的身份?”
不久后,一個白衣少年趁著月光走進了白霧居,臉上掛著古怪的笑容。
“前輩,我回來了。”
白霧居士看到少年時,眸子一亮,說道:“斷月……”
……
……
元溪州間葉城,仲王府。
書房內的氣氛有些壓抑。
仲王似乎很喜歡在深夜召見某些人。
“曹天野不在宣冬州兵營?”
仲王坐在大椅上,皺著眉頭,手中把玩著一枚紫金色的虎符,眼神漸漸冷冽起來。
座下黑衣青年說道:“是,宣冬州兵營里傳回的消息,他的確不在兵營。”
仲王問道:“宣冬州的永夜血騎可夠十萬兵力?”
黑衣青年說道:“全部兵力皆在宣冬。”
仲王慢慢閉上了眼睛,書房內安靜異常,燭火隨著呼吸搖晃,黑衣青年大氣不敢喘一聲,低頭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仲王猛一睜眼,一抹寒意從眼底一閃而過,說道:“讓那人出山吧,去離川試探一番。”
黑衣青年遲疑道:“讓那位前輩這么早就暴露,會不會……”
仲王說道:“無礙,只要知道曹天野身在何方便可以了,就算他遇到了曹天野,也可全身而退。”
……
……
檀木樓梯盤旋而上,綠衫女子沿著樓梯緩步走上攬月樓七樓,雙腿纖細,腰身盈盈一握,青絲如云飄逸,僅是背影便散發著極深的寒意。
穿過長廊,她在七樓盡頭停住腳步,雕花木門莊重典雅,停頓了一會,她輕輕叩響門扉。
咚咚。
咚咚。
敲門聲響過的十三息之后,門后隱隱傳來厚重的聲音,類似于一扇沉重石門從中間緩緩向著兩側被推開。
女子的神情平靜至極,靜靜等著。
一聲輕響,房門被打開,卻看不到人影。
女子走了進去。
昏暗的房間里只有一盞燭火照亮方寸之間,沒有窗戶,四周的墻壁上掛滿了黑白相間的寫意山水畫,或是高山流水,或是飛鳥過境,映著微弱的火光倒別有一番意境。
燭火旁,北堂敬坐在輪椅上,看著女子微微一笑。
“夏姑娘。”
女子沒有走進燭光,她站在黑暗中,北堂敬僅能看到模糊的輪廓,但他能感覺到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正盯著自己。
“殿下有令。”
女子的聲音平靜而漠然。
北堂敬瞬間收起笑意,低下了頭。
女子說道:“曹天野蹤跡不明,仲王必存疑,不會貿然出兵,而他手底下豢養的那些人應該會入離川試探,你要協助血部與他們周旋一番,最好把曹天野不在離川城的消息散布出去。”
北堂敬眼底泛起微光,說道:“請夏姑娘回復殿下,北堂敬定全力配合。”
一頁紙從黑暗中飛了出去,準確無誤的落到了北堂敬的雙腿上。
“這是殿下特別交待你的。”
北堂敬拿起那頁紙,當看完上面的內容時,雙手輕微的抖了一下,旋即抬起頭看向女子說道:“曹天野究竟去了何處?”
“不知道。”
女子冷漠回答,轉過身把一塊橫著的木樁推至陷入墻面半寸。
又是厚重的聲音響起,片刻后雕花木門露了出來,她推開門走了出去。
北堂敬的神情驟然一寒,把手里的那頁紙握成了廢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