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宣冬州兵營之中經常見不到連剩山的身影,除了江朽,沒人知道他的蹤跡。
“隨云與大渝之爭持續了兩千年,無論勝負,始終都沒有撼動這兩座王朝的根基,反而是各自內部的很多原因導致皇室權力更迭,如今的大渝天下更是掌握在神王府手中。”
連剩山負手立于山巔崖畔,靜靜的望著腳下,極遠處那幾乎快濃縮成一個小黑點的宣冬州兵營,山風吹過他略顯黝黑的臉,眼角漸漸閉了一些,像是細劍的劍鋒。
江朽站在他左后方,眼簾微垂,說道:“我已經完全取得巴竹竹的信任,可有一事尚且不明。”
連剩山向后瞥了一眼,說道:“你想問我為何知道巴山有竹,名為長生這句話?”
江朽又道:“還有您為何會使用大渝繡衣使的印記?”
那夜,巴竹竹放出的傳信鷹隼,帶著證實江朽身份的信件,本是要去大渝境內的,卻被連剩山攔下,并且用繡衣使的方式做出了回應。
連剩山神情微變,忽然說道:“你覺得呢?”
江朽沉默了一會,問道:“白靈真的死了?”
連剩山眼底閃過一抹異色,緩緩道起當年往事。
白靈和君化雨同出巴山,投靠大渝皇室,后共同成為繡衣使者,暗中保衛皇室。
數年后,皇室政權在一月之間莫名衰敗,天都神王府景氏掌權,八大繡衣使者亦不知去向。
直到后來,白靈和君化雨現世,卻已是成為神王府之人。
君化雨重新出山之后,身旁已是多了一個幼兒,其名巴竹竹。
后白靈入大渝執行秘密任務,被曹天野擒獲誅殺,并將其尸首送回了大渝天都以示震懾。
從此之后,白靈徹底退出歷史舞臺。
“所以白靈真的死了?”
江朽還是這般問道。
連剩山慢慢瞇起了眼睛,說道:“你的心思果然非常人可及。”
江朽靜靜的等待著他的回答。
萬里無云,飛鳥從湛藍青天飛過,不留一絲痕跡。
連剩山望著蒼穹,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道:“白靈沒死,曹神將送回大渝的那具尸體是請西南蠻部的異人做的,無人能夠看出端倪。”
江朽的眼神漸漸深邃,如旋渦一般,他知道,連剩山沒有說完。
過了好一會,連剩山才說道:“或許你已經猜到了,我就是白靈。”
……
……
繡衣使是大渝皇室的神秘機構,以八大繡衣使者為主,其下還有無數忠心效命之人。
白靈身為八大繡衣使者之一,即使是在大渝皇室之中,也是處于很高的地位。
連剩山乃是隨云六大一品軍侯之一,在軍方的地位舉足輕重,多年征戰更是立有不世之功。
任誰也不會將這兩個人聯系起來。
而他們,卻是同一個人。
“傳聞中白靈是個風度翩翩的俏公子,我這般模樣很不像吧。”
連剩山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說道:“為了徹底和過去斷絕,我服下了鎖魄丹,容顏大改,才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為什么?”
江朽不相信這僅僅只是因為曹天野將他擒獲,威逼之后的結果。
連剩山低垂著目光,突然發出自嘲的笑聲,說道:“因為我本就是隨云之人啊。”
江朽只感覺自己的胸口處不斷發出咚咚的聲音,那是心臟在劇烈跳動。
……
……
“隨云皇室為了謀劃大渝,很多年前在大渝內部種下了一個種子,那個種子就是我,一個從小便在大渝長大的孩子,又怎么會被人懷疑呢?”
連剩山的聲音變得很輕,有些說不清的意味,好像是悲意,又好像是悔意,也好像是冷冷的殺意。
說不清,道不明。
江朽說道:“隨云好不容易種下的種子,又怎么會什么都沒做便重回隨云,這些年發生在大渝的大事只有一件。”
連剩山輕嘆了一聲,說道:“大渝皇室的衰微,神王府景氏的崛起,的確是我一手策劃,其中也有一些人的幫忙。”
江朽的神情有些許變化,說道:“雖然如今神王府如日中天,且已掌握包括人屠軍在內的絕大多數力量,但始終并非正統,大渝皇室只是衰微,并非滅絕,將軍這一番作為將讓大渝充滿潛伏極深的危機,隨時都有可能爆發,而一旦爆發,大渝必將陷入水深火熱之中,這也是我隨云的大好時機。”
連剩山點了點頭,說道:“此次人屠軍兵臨伏龍山脈,怕也是神王府為了建功立業,徹底摧毀皇室在大渝百姓心中的地位,從而成為大渝真正的主人。”
江朽說道:“將軍潛伏大渝多年布下的局,又豈是一場戰爭能夠破解的,更何況,永夜血騎又豈會敗。”
“說的好。”
連剩山輕輕捏了捏背在身后的手指,說道:“此戰我隨云必須勝,人屠軍一旦兵敗,大渝皇室也便有了借口與神王府一較高下了。”
雖說成王敗寇,可天下悠悠之口又豈能避而遠之。
一道漆黑的影子高速劃過蒼穹。
連剩山伸出手,真氣席卷而出,那只鷹隼又一次落入掌中。
同樣的紫竹筒,同樣的紙卷,連剩山看過之后,便重新恢復原樣,放飛鷹隼,任其飛過伏龍山脈。
“巴竹竹的傳信還真是積極,本將這些天倒成了檢查信件的信使了,對了……”
連剩山忽然轉過身看著江朽說道:“冉獻之冉將軍明日便到,他對你們居英院可是關注的很,他的脾氣天下皆知,你又是居英院數一數二的人物,可要小心了。”
江朽雙眉微挑,慢慢垂下眼簾,平靜的眸子里卻是寒風冷冽。
冉獻之,隨云一品軍侯,當年孟家血禍的參與者之一……
……
……
破舊的柜子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書,破舊的桌子用八九本書墊著一方殘缺的桌角。
白霧居士依舊一臉油膩,胡茬倒豎,卻是滿心復雜,一臉肅然。
面前依舊是一張白紙一面龜甲,他坐在椅子上,時不時的望向門口的方向,卻像是心不在焉,魂不附體。
白霧居士就像是僵住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視線中多了一個少年身影,他才猛然回神。
七日時間已到,江朽再一次造訪白霧居。
二人隔著桌子對視,氣氛有些古怪。
江朽直接問道:“先生可曾查到我的問題?”
白霧居士遲疑了一瞬,說道:“查到了查到了。”
江朽眼底浮現亮色,說道:“代價是什么?”
白霧居士忽然笑了起來,只是笑容很是僵硬,似有難言之隱,說道:“不用不用了,這次就當送你了,權當我們交個朋友,哈哈!”
江朽一愣,眉頭緊緊皺起,沉默了一會,沖著白霧居士伸出手。
白霧居士忽然失神,片刻后立刻反應過來,趕緊翻開桌面上的那張白紙,雙手遞到了江朽面前。
江朽看著行為異常古怪的白霧居士,疑惑越來越深,當看到紙上的那兩行字的時候,木然僵在原地。
大渝昆侖古域。
隨云蒼嶼山。
“我只能查到那兩方勢力的位置所在,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
白霧居士眼神閃爍,似乎在刻意逃避江朽的注視。
江朽的確在看著他,眼神冷漠,說道:“莫不說大渝國的昆侖古域,就連這蒼嶼山……隨云王朝境內何時有這么個地方了?”
的確,江朽對這兩個地方聞說未聞。
白霧居士垂著目光,兩顆渾濁的眼珠子不停的來回滾動,慢吞吞的說道:“大渝國的昆侖古域我的確不清楚在哪里,但是這蒼嶼山卻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著的,隨云南境極東之地,緊鄰東海畔的那片云霧你可知道?”
江朽沉默片刻,說道:“你是說終年被云霧籠罩的那片山?”
“對對對!”
白霧居士重重點頭,說道:“蒼嶼山就藏在那里面。”
隨云王朝南部極東之地的確有一片終年籠罩在云霧中的山,從未有人見到過山里面的真容。
那些因為好奇走進云霧中的人,要么是跌落山崖而死,要么便是從此不知所蹤。
就算是曹天野這般人物,也不敢輕易闖入其中。
江朽深深的看了一眼白霧居士,便轉身離去。
他走后沒多久,一個白衣少年走進了白霧居。
白霧居士看到他之后,立刻破口大罵道:“斷月,你給我滾,以后你的事跟老子沒關系,上面那些人都不敢管的事,你跟著摻和什么,滾滾滾!”
對于白霧居士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態度,白衣少年沒有動怒,只是古怪的笑了一聲,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