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朽不會想到那座刻著“天地一壺”的漆黑古碑竟然就在這座直入云霄的青山之巔,只是現在他有些迷茫的是自己究竟在現實世界,還是在古碑之中。
云霧已散,視野可拓展到整片天地。
青山之巔的地域極為寬廣,綠草茵茵,只有古碑所在的方圓幾丈位置是光禿禿的荒地,江朽站在荒地和草地的分界處,靜靜的看著古碑上的四個大字。
某個時刻,那四個字竟是變得模糊起來,從古碑上剝離飄了出來,慢慢分解成一筆一劃,形成數個文字碎片。
江朽邁步向前走去,同時伸出左手。
當指尖觸碰到那些文字碎片時,他的身軀陡然一震,定在原地。
那些文字碎片像是受到了某種指引一般,盡數涌入江朽的身體中。
頃刻間,一股無限放大的力量在身體中迅速蔓延,不僅是身體,就連靈魂都被瘋狂的洗刷著,似乎將要重生。
江朽在古碑前坐了下來,在極度的寧靜中仿佛要和天地融為一體。
青山之巔忽然刮起一陣風,然后瞬間停住。
江朽的眉心處開始有淡淡的光澤浮現。
在外界看來,隨云王朝境內的東南邊境始終籠罩在云霧之中,而蒼嶼山便是這片遼闊山脈的總稱,除了最高的那座主峰,還有近百座高矮不一的山峰,或是植被茂盛,或是荒蕪死寂。
背著巨劍的費幼麟從扶桑神樹上離開之后,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把掃帚,開始在群山之間穿梭,在某些山頂或者山腰處,他都會停留一段時間。
這些地方都有一座甚至幾座無字墓碑。
他在掃墓。
四歲時,費幼麟拜入泠泉境,十六年間有將近七成的時間都在掃墓,那個神秘師尊告訴他,這是屬于他的特殊修煉法門。
一開始,他自然是不解甚至是憤怒的,但不敢反抗。
久而久之,他不知是明白了還是習慣了,就這么持續了十六年。
五年前,他終于知道這些墓碑的主人身份,那時他的心境徹底顛覆,也是在那時,他的修為一飛沖天,再無心魔和瓶頸能夠阻礙。
這是最后一座墓碑,被立在一座荒蕪的土丘山腰上,費幼麟清掃完之后,把掃帚丟到一邊,默默拜了三拜。
他盯著面前的無字墓碑看了很久,忽然抬頭望向遠方,那些掃過的墓碑一一浮現在眼前。
雖然無字,但卻好像有很多身影站在那些墓碑上,沖著他眨眼微笑。
他們的嘴角動著,仿佛在說:“小師弟,這些年辛苦你了……”
費幼麟也笑了,身后的巨劍隨之發出清澈的劍吟聲。
他跪了下去,不只是對著眼前的墓碑,更是立在群山中的整整六十座墓碑,他雖然從未見過他們,但他知道這一身修為和這些素未蒙面的師兄師姐脫不了干系。
“幼麟謝過諸位師兄師姐,他日歸來再為諸位掃去塵埃。”
話音落下,費幼麟起身對著天空笑了一下,身形一動便化作劍光朝著那座最高的青山掠去。
蒼嶼山主峰下是一座環繞山腳的大湖,此時寧知薇邊盤坐在東面的石臺上入定修煉,水面倒映著她的模樣,平靜深邃。
費幼麟出現在千丈外的岸邊,后背上的巨劍原本帶著尚未消散的劍吟聲,但不知為何在感受到寧知薇身上散發出來的念力時,竟是瞬間安靜了下去,就像是原本在吵鬧的孩童見到威嚴的父親,瞬間老實。
他的臉上浮現錯愕之色,這才意識到眼前少女的念力天賦究竟強到了什么地步,或許真的可以去追逐那個老和尚的腳步。
想到這里,他的嘴角浮現笑意,身后忽然有聲音傳來。
“師弟,你也希望她拜入門下吧?”
方時七悄無聲息的出現。
費幼麟看了他一眼,重重點頭。
方時七厚厚的眉毛輕輕挑了一下,說道:“但她的道不在泠泉,注定與我們無緣啊。”
費幼麟撇著嘴說道:“師尊怎么也會信這種迂腐頑固的東西。”
方時七掃了一眼遠方,說道:“師弟慎言,你忘了你上次調侃師尊被她聽到受到的懲罰了?”
費幼麟趕緊縮了縮腦袋,謹慎的看向四周,安靜了好一會直到意識到沒有危險之后才恢復原狀。
他凝望著湖面上的寧知薇沉默著,神情漸漸肅然,忽然低聲道:“大師兄,那些師兄師姐到底是因為什么原因身隕的?”
聞言,方時七的眼中浮現淡淡悲切之意,片刻后說道:“他們都是為大道獻身的人。”
他并沒有正面回應費幼麟的問題,許多年了一直如此。
費幼麟又說道:“現如今泠泉境一共七十三名弟子,除去排在前十一位的師兄師姐,再除去我和小師弟,還剩下五十九人,為何會有六十座墓碑?”
方時七說道:“你都知道了啊?”
費幼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無奈道:“大師兄,我掃了十六年墓,又不傻。”
方時七抬起頭望向蒼穹沉默了許久,最終只是長嘆了口氣,尸體表面浮現淡淡云霧,便在這種朦朧中漸漸消失了身影。
費幼麟搖了搖頭,有些無力的垂下手臂,這些年大師兄始終在逃避他的問題,到底是因為什么?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會讓強大的泠泉境死了這么多人,還會讓師尊和大師兄都對此事避而不談。
費幼麟抬起頭望向青山之巔,呢喃道:“你能給我答案嗎?”
這些時日,太平鎮應該是隨云王朝境內除了離川之外最熱鬧的地方,各大宗門紛紛派出強大的修行者,或者明面上,或是暗地里的調查魔宗之事,甚至連魔宗痕跡起源的邙山淵都成為了關注重點。
一時間,動蕩忽起。
冉獻之死后,木慈一聲心緒難平,避世不出,直到聽說邙山淵有魔宗臥底之后,才重現人間,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宗門之中,而這時他的地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即便在整個七玄門之中,他也成為了那個炙手可熱的領袖者候選之一。
江南七玄門,巫江之南,而邙山淵便是位于隨云七十二州之一的邙山州。
顧名思義,這里有一座邙山,邙山淵便坐落在邙山之中,整座山都透著一股灰蒙蒙的氣息,有些冷,有些怪異。
木慈從一座半山上的木屋中走出,站在崖畔,面無表情的望著下方的風景。
有山連綿,有草搖曳,有風嗚咽。
當代邙山淵掌門是他的叔父木懷生,因其無后,加上木慈天賦異稟,所以木慈自小便被寄予厚望,如今他的修為已經突破太初四重天,可比一莊二宗那幾位天之驕子。
可是不久前發生的一件事令他耿耿于懷。
冉獻之死了,死在他的面前。
為什么那兩個黑衣人只是困住了他,而沒有殺他?
雖然其中有溫崢嶸及時出手阻止那人下殺手的原因,但他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些時日他想了很多,幾乎可以斷定兇手是誰。
只是他仍舊不解,或者說是心有芥蒂,所以他暫時離開了軍方,直到聽聞宗門內有魔宗修行者的蹤跡,才回到了邙山淵。
多日來,不斷有強大的修行者上門,甚至連七玄門的其他盟友也開始懷疑整個邙山淵都和魔宗有關系,只是查無證據。
眼下的局勢,對于整個邙山淵來說都不友好,木懷生也有意要將掌門之位傳給他,意圖躲避。
忽然間,木慈眼神驟冷,赫然轉頭看向某處。
一陣風憑空而起,伴隨著淡淡的青色光澤,詭異的出現了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青衣,斗笠遮面,難辨其真容。
“你是誰?”
木慈的心臟忽然猛烈的跳動起來。
青衣斗笠客伸出手輕點虛空,一圈圈泛著強大氣息的真氣波動釋放開來。
木慈臉色驚變,說道:“太初八重天,你是何人?”
放眼隨云王朝,太初八重天的強者都沒有幾個,而且皆是盛名在外,但觀此人真氣,似乎都不是那些人的修煉法門,還是又有隱世強者現身了?
木慈的眼神越發深邃。
青衣斗笠客說道:“你暫時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只需知道我可以輕易殺死邙山淵的每一個人就可以了。”
木慈慢慢恢復平靜,問道:“你想做什么?”
青衣斗笠客走到崖畔,說道:“因為魔宗的事情,現在邙山淵的處境很不好吧,甚至連本就脆弱的七玄門聯盟都快要瓦解,說到底還是因為太弱,若是邙山淵有黎淵山莊或是無極劍宗那般底蘊,想必沒人會輕舉妄動。”
木慈看著他說道:“所以呢?”
青衣斗笠客說道:“我幫你徹底整合七玄門,甚至還可以幫你提升修為,就算是在短時間內追趕上一莊二宗也不是不可能。”
木慈眉頭一皺,說道:“你想要什么?”
青衣斗笠客說道:“從此以后,以邙山淵為首的七玄門便以我圣堂馬首是瞻,任憑調遣。”
木慈疑惑更深,又問道:“圣堂是什么?”
青衣斗笠客說道:“你暫時不需要知道,眼下你可沒有更好的辦法,一旦所有宗門采用強制手段,你認為邙山淵還會有喘息的機會?有圣堂在,莫不說隨云境內無人能撼動邙山淵,就算是那魔宗也不會再輕舉妄動。”
木慈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遠方的蒼茫世界沉默了很久,忽然說道:“好。”
“還有,關于圣堂你要保守秘密哦,一旦泄露,我不介意親手毀了眼前的一切。”
青衣斗笠客的口中忽然發出森然笑聲,他把一個布袋扔到了木慈手里,又道:“這里面的東西可以幫你達成一切心愿。”
祝洪新當日在離川吃癟之后,又見到了曹天野和莫驚空的驚世一戰,此后便帶著一眾弟子灰頭土臉的回到了黎淵山莊,但令他更加疑惑的是,念經風不見了。
有弟子說那個少年莊主在閉關,但不知到在哪里閉關,這令心思極深的大長老都開始焦慮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里,經常有人會看到自家大長老站在山莊外的大湖畔失神發呆。
直到這一日,原本平靜的湖面忽然涌出一圈旋渦,旋渦越來越大,越來越急,驚醒了沉思中的祝洪新,他盯著旋渦,眼神逐漸深邃起來。
忽然間,一抹極深的寒意從眼底深處浮現,視線一轉,望向黎淵山莊深處。
轟隆。
一道火光沖天而起,伴隨著清澈的鳥鳴聲。
祝洪新的臉色變得復雜至極,那道連通天地的火光在落在他的眼睛里,竟是幻化出一只巨大的火鳥,那火鳥的通體燃燒著火焰,只有一對眼睛是漆黑的顏色。
“怎么可能?傳聞是真的?”
他呢喃自語。
黎淵山莊傳出無數震撼和驚呼的聲音,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有在山莊外的祝洪新和山莊里面的十長老。
念虧在聽到聲音后便奪門而出,望著那道火鳥纏繞的火光,竟是瞬間淚流滿面,直接跪了下去。
“大哥、父親,念家諸位列祖列宗,經風他成功了,我念家的血脈回來了!”
李素素站在劍碑下,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沉穩,雙臂自然垂下,手指上無意間釋放出來的淡淡劍意,有割裂虛空之態。
在掌控圣物碎金杵之后,她的劍道修為更加精深,不僅彌補了體內的缺陷,更是被人視為劍圣之后無極劍宗最有希望踏入天劍境界的人。
如今劍圣遠走,劍圣傳人不知去向,無極劍宗已經完全被李素素接手,雖然修為尚不能算是頂尖,但在宗門內能夠勝過她的也只是寥寥幾人,而那幾人皆是極忠之人。
數日前的太平鎮一事,無極劍宗本來只想作觀望之狀,但那個地方曾和江朽有極深的淵源,李素素甚至親自動身前去調查,卻一無所獲,對于那個小師弟,她越來越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姿態去面對。
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子從山下走來,正是無極劍宗七大護劍長老之一的王霸,執掌神兵桑田碧海劍。
“宗主。”
王霸認真行禮。
“何事?”
李素素說道,言語平淡。
王霸身體一僵,向前面那個背影投去驚訝的目光,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少女宗主不再像以前一樣禮貌示人,終是有了一宗之主該有的冷漠和霸氣。
想到這里,王霸淡淡一笑,眼中浮現欣慰之色,說道:“因為魔宗的事情,眼下隨云境內風云四起,我們是否要做些什么?”
李素素沉默了片刻,說道:“暫時蟄伏,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留意江朽的蹤跡,一旦有他的消息,立刻告訴我。”
“是。”
王霸遲疑片刻,道:“朝廷又傳信來了,邀請各大宗門共商魔宗之事。”
李素素眼神漸凜,說道:“缺月宗那邊有消息嗎?”
王霸說道:“聽說安宗主也拒絕了朝廷的邀請。”
李素素唇角微揚,說道:“那我們也暫時按兵不動。”
清風徐來,王霸退去。
李素素望著劍碑呢喃道:“江朽,你在哪里?這世界變得好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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