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青煙從溪畔冉冉升起。
江朽握起木棍上的烤魚咬了一口。
“呸!”
還沒咀嚼,便又吐了出去。
烤魚雖然熟了,但只有腥氣和苦澀的味道,應該是魚膽破了。
元齊看著這一幕,眉頭微皺,看著手中的烤魚,來回打量了一番,咽了口唾沫便放了下去。
江朽又吐了幾口吐沫,說道:“你不會烤魚?”
元齊平靜的看向溪畔,說道:“第一次烤。”
江朽長吐了一口氣,等到口中的腥澀氣味逐漸擴散變淡之后,目光掃過快要熄滅的火堆,看向元齊問道:“十色圣光是什么?”
元齊收回目光,盯著火堆說道:“很強大,我偶然間有一次發現了一些痕跡,剛要去查看的時候被金尊者發現,此后便再也沒有機會接觸。”
江朽聞言,沉默下去。
元齊想到了什么,又說道:“但那所謂的十色圣光應該是借來的。”
江朽問道:“從何處借?”
元齊平靜說道:“蒼穹,人間,整個天下。”
江朽摸了摸鼻子,說道:“和大渝氣運有關?”
元齊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有這種感覺,或許當大渝氣運達到頂峰的時候,又或許某個節點出現的時候,十色圣光便會現世。”
江朽摩挲著手指,這才發現指尖被木灰染黑,想到剛才摸鼻子的動作,索性不去在乎,隨即說道:“元景兩家須有一方被徹底擊潰,大渝氣運方能達到巔峰。”
聞言,元齊忽然抬起頭,認真的看著江朽的眼睛說道:“你會幫我嗎?”
江朽迎著他的目光,同樣一臉認真,道:“你會視圣堂為敵嗎?”
元齊說道:“會。”
江朽說道:“我需要先處理完隨云之事。”
元齊說道:“好。”
沉默了片刻,元齊又說道:“我在圣堂十幾年,除了修煉圣光之外,剩下的時間便是看書,那些絕世孤本上記載的事情實屬罕見,其中有一些與隨云有關。”
江朽似乎來了興趣,說道:“說來聽聽。”
元齊盯著渺渺青煙飄起的柴火堆,似乎在想怎么才能既簡潔又能抓住重點說這件事。
不多時,他開口道:“兩千年前,新世界誕生不久,有一人在東海畔得神兵萬澤劍,而萬澤劍中藏有一道劍意,名為云渦劍意,乃是新世界誕生之前一名為云劍宗的劍道宗門留下的傳承,此人無名無姓,遂為自己起名云亂。”
他拿起一根木棍,輕輕敲著漆黑的柴火堆,繼續道:“云亂修煉云渦劍意,祭煉神兵萬澤,修為大漲之后,便開始開疆拓土,在四十歲那年建立了隨云王朝,一直延續到如今。”
元齊忽然停住,繼續握著小木棍敲打著早已熄滅的柴火堆。
“完了?你說的雖然更完整,但大致部分都有史記載。”
江朽吐了口氣,口中還有殘留的腥澀氣味。
元齊似乎就在等待江朽的提問,于是又說道:“我在圣堂的絕世孤本上看到了云亂在得到萬澤劍之前的身份。”
江朽眼神微凝。
“他來自南海上的一座孤島,那座島沒有名字,從未有人踏足,甚至是世間最強大的修行者在接觸到孤島邊緣的時候,都會受到神秘力量的排斥。”
元齊緩緩道來,沒有任何情緒變化,就像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江朽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最強大的修行者都無法靠近的地方,卻有人從里面走出來,的確不可思議,難怪……”
“難怪什么?”元齊問道。
江朽抬頭望向山林之外的遼闊天空,說道:“難怪曹天野身為隨云王朝第一強者,卻對云氏皇族忠心耿耿,雖然神將之位尊崇至極,但始終屈居人下,或許他最忌憚的人就在離川皇城之中。”
元齊想了想,說道:“俠以武犯禁。”
江朽認同的點了點頭。
在這個武道盛行的世界里,如果統治者沒有高深修為,又如何掌控一個國家。
云氏皇族隱藏的高手制衡神將曹天野,正好和大渝相反。
神王府的日益強大直接取代了元氏皇族的位置,如果元氏夠強,又豈會被他人覬覦并且架空了這么多年。
元齊忽然說道:“你和曹天野有仇,還是和隨云皇室有仇?”
江朽目光微垂,道:“都有。”
元齊神色自然道:“那你挺難的。”
江朽說道:“你也挺難的。”
元齊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們都挺難的。”
從昆侖古域回來之后,江朽幾人再一次住進了天都城那間客棧。
江朽在和元齊分別之后,回到客棧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祝念。
祝念昨日回來之后便向某個地方傳了一道信,現在應該收到了回信。
房間內,祝念有些氣憤的望向窗外的世界,白日正在緩緩向西移動。
“我傳信月神詢問相柳到底在為誰做事,他只回了四個字。”
祝念雙臂抱胸,連放在窗臺上的酒壺都忽視了去,說道:“人人自由。”
桌前的江朽聽聞此言,卻是淡然道:“看來月神也沒有明確回答,無論相柳是否還屬于月宮,他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那我們也就做我們想做的事,就算與他為敵甚至產生沖突,甚至出現死傷,也不用顧及。”
祝念下頜輕點,拿起窗臺上的酒壺走了過來,看著江朽認真問道:“你確定要參與元景兩家的恩怨?恐怕很快便會產生沖突。”
江朽說道:“大師兄是支持元家的,但眼下他又不知去向,我的幫助也只是微末,甚至起不到任何作用,不過好在元迦是隱霧之主的弟子,隱霧自然不會放任不管,這個和月宮相當的組織,應該可以攔住景家一段時間。”
祝念肅然道:“先給你提個醒,除了你我和知薇,月宮其他人不會參與。”
“我明白。”
江朽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又道:“如果泠泉境能出手就好了。”
祝念撇了撇嘴,拔掉酒塞飲了一口酒,說道:“如果泠泉境出手參與,圣堂又豈會善罷甘休?到時候豈不是天下大亂?”
江朽若有所思,忽然盯著祝念說道:“師姐,你什么時候能突破云霄境?”
祝念翻了個白眼,說道:“早著呢,不過……”
她的臉上忽然露出壞笑,伸著腦袋慢慢靠近江朽的臉,紅唇微揚,道:“師姐我這里有個雙修之法,咱們倆一起修煉,說不定能雙雙突破云霄境呢。”
江朽咽了口唾沫,立刻向后退去,直接坐到了床榻上,趕緊擺手道:“不不不,師姐,我現在才太初七重天的境界,怕是跟不上你的腳步。”
“膽小鬼!”
祝念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開始自顧自飲酒。
江朽穩了穩心神,與祝念告別,出門之后便拐進了另一個女孩子的房間。
“師姐要與你雙修?”
寧知薇看到江朽的第一句話直接令后者險些噴出一口老血。
“她開玩笑的!”
江朽連忙解釋,看著靠在窗邊靜靜等待落日的少女,忽然驚訝道:“你偷聽我們談話?”
寧知薇臉頰一紅,轉頭望向窗外,說道:“我剛剛在修煉,念力釋放的范圍不小心放大了一些,你也知道異空境的念力太強,難免聽到一些動靜。”
“哦。”
江朽朝著寧知薇走去,邊走邊小聲嘀咕著:“這樣看來修行念力還挺有好處。”
寧知薇一怔,旋即臉色更紅,低聲道:“無恥!”
江朽站在她身邊,望向窗外漸漸泛紅的天空,忽然一臉認真的說道:“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助進行修煉。”
寧知薇看向他的側臉,說道:“念力?”
江朽嗯了一聲,輕輕點頭。
二人去到了床榻上,面對面盤膝坐下,對視之間,有一絲尷尬彌漫其中。
“開始吧……”
寧知薇說了一句,便閉上了眼睛,雙手結印,潔白的眉心處浮現一道光紋,便有精純而強大的力量彌漫而出,慢慢的將江朽的整個身軀籠罩而進。
江朽看著少女一臉認真的模樣,淡淡一笑,也進入了修煉狀態。
真氣流轉間,氣海中在神魂上方的那顆原本半透明的珠子已經變成了如玉般的晶瑩潔白。
在這顆珠子的內部,隱約可見一道模糊的光影,那光影的模樣竟是和寧知薇有些相似。
這是當時江朽借了寧知薇的一縷神魂凝聚成而成的神奇之物,也是他所祭煉的本命之物。
隨著真氣的蘊養,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二人伸出雙手觸碰到一起。
寧知薇釋放的念力沿著江朽的皮膚表面滲透進四肢百骸之中,然后朝著氣海中的圓珠匯聚而去,像是施加了極大的壓力,層層堆積在圓珠表面。
與此同時,江朽體內的真氣也起了聯動效用,如同海上巨浪,開始肆虐起來。
他的臉色一點點的變得痛苦起來,胸口處原本五道青色龍形印記,現在竟然有第六道正在若隱若現。
一旦突破這一層桎梏,他便可將極道龍淵神意訣修煉到第六層境界。
以強大念力施加壓力進行修煉,或許過往極少有人用過這般方法,但因為江朽所祭煉的本命之物的特殊性,他才有此探索和發現。
或許就連寧知薇都沒有發現,在她為江朽輸送念力的時候,一縷極其精純的極道真氣悄然逆轉,從江朽的體內傳送到了她的經脈深處。
入夜之后,天都城上空又開始下雪,比上一場雪還要大,還要急。
江朽和寧知薇修煉到后半夜之后才離開,胸口上的青龍印記從五道變成了六道。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后,他毫無睡意,于是站在窗邊開始欣賞寒夜雪景。
黑下面的白,有些看不清。
白上面的黑,卻是那般深邃。
他望著黑夜和雪景,恍然失神。
他想到了兒時的高墻大院。
想到了十三年前的血雨紛紛。
想到了居英院。
想到了天云宴。
想到伏龍山脈的血腥戰場。
也想到了山底下的那個名叫池涯的人。
后來他成為了劍圣弟子,成為了泠泉境弟子,又從酒仙那里習得源術遮天圖。
在釋天寺見過那個佛法精深的老和尚之后,他開始接觸圣堂。
最后,他想到了修行。
修行意味著強大,這是每一個人修行者的初心。
江朽看著黑暗中簌簌落下的雪花,卻是想到了另一個詞。
長生。
人究竟能否長生?
世間活的最久的人是誰?
長生是為了活著,那長生之后呢?
如何尋找新的樂趣?
江朽又忽然覺得思考這些問題實在是浪費時間,但他一時間竟是無法從思緒中抽離出來,仿佛沉浸其中也是一番享受。
他的目光穿透黑夜和風雪,落到了極遙遠的南方,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可能是昆侖古域。
可能是圣堂。
可能是大陸極南的危險地帶。
可能是危險地帶中的那一處桃花源。
也有可能是大陸之外的遼闊海洋。
海洋上的一座孤島。
孤島上的神秘力量。
孤島又連接著何處?
是否有天外之境?
江朽的心神猛地一顫,思緒迅速被拉回,竟是驚出一身冷汗。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想象到這些場景。
自從在劍窟內出來之后,他的思緒時常不受自己控制,總是飄飄然的便到了九霄之外,甚至一些場景是他從未幻想過的存在。
可為什么會出現在他腦海里呢?
還是只出現在他腦海里?
世人萬千,或許都有同樣的想法,或許又完全找不到共同點。
江朽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伸出手接住窗外的幾片雪花,唇角緩緩浮現出一抹笑意,只是這笑意很是蒼白。
他的五指緩緩合攏,掌心中的雪花隨之融化成水,帶著一絲涼意滲透進皮膚之中。
清醒過后,他的腦海中又浮現了那個紅衣少年的模樣。
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充斥在腦海之中。
想到這里,他迅速關上窗子,外界的嘈雜瞬間被隔絕而去。
江朽坐到床榻上,雙眸聚神,瞳孔漸漸緊縮成黑點,一股神奇而又詭異的氣息從眼眸深處彌漫開來。
他的眼珠漆黑幽深,是世間最深沉最純粹的一抹黑色。
一瞬間,整個房間都被黑暗充滿,看不到一絲光亮。
這般場景像極了江朽當日在泠泉境古碑試煉時釋放出來的黑暗之力。
黑暗中,他向前伸出一只手,輕輕抓下。
一頁漆黑的紙飄浮著落到了掌心里。
慢慢的,一個個金色光點在黑紙上浮現而出。
金點數之不盡,每一個都是古老而又神秘的文字,映在江朽的眼眸里,神秘玄妙。
金色文字匯聚成一條條細長的洪流掠過江朽的視線,如長蛟飛過蒼穹。
最后,只有四個字留在了他的眼睛里。
冥王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