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軒的手機在昨晚疾控專家組來調查時就被收走了,但即使不被收走,他現在也已經沒有力氣去玩。
從昨晚入院到今天晚上,高燒一直沒退下去,不斷咳嗽導致睡也睡不好,渾身發痛。
“是警報聲么……”閉目迷迷糊糊之際,沈浩軒好像聽到外面有警報聲傳來,像是防空警報……
他睜開眼睛看了看,偌大的病房還是只有他自己一人,放在床邊的那個裝他咳嗽嘔吐物的塑料盆散發著惡臭。
怎么還沒人來清理?護士上次進來是什么時候?有幾個小時了吧……
沈浩軒被這臭味熏得更加難受,又有些口渴想喝水,伸手想向拿床頭柜上的水杯,卻不夠力氣伸過去了。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發抖的手才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護士,護士……”
只是過了很久,都沒有護士或者醫生進來。
外面很多的咳嗽聲,還有混亂的叫喊聲、腳步聲,好像醫院擠滿了人,但就是沒人聽到他的呼叫聲。
“有人聽到嗎……”沈浩軒想再按一下呼叫鈴,極是肌痛的手臂一時間卻抬不起來。
這番用力使他猛地又咳嗽了起來,嘴巴滿是腥臭,一大團的東西就咳飛出去,散落在他身上的病服上。
他整個胸部窒悶劇痛,呼吸不過來,分不清楚是肺部還是心臟像是咳碎了一樣。
血,發褐的痰,腐爛的器官組織,混雜在一起,就像公交車上那個大叔咳出的那一團,比那還要嚴重。
他的眼睛能看到,卻無法自己起身清理,看看無人的周圍,心頭被一股恐懼收攏。
我、我這是要死了嗎……不,我還要上大學,我不想死……
沈浩軒茫然中鼓起力氣,終于又按下了呼叫鈴。
“護士,護士……咳咳……黃醫生……有人嗎……咳咳……”
凌晨出現咳嗽癥狀后,黃琳就也住進了一間用普通病房設的隔離病房。
看診的時候她的口罩一直沒有摘下來過,后來還戴至三重口罩,卻還是被疑似傳染了。三個小時后,“疑似”就被去掉,她出現高燒癥狀了,咳嗽則在加重。
王國新的病情已經表明,治療普通肺炎使用的頭孢菌素、氨基甙類抗生素對此病沒有效果。
黃琳以自愿原則,采用軍團病的治療用藥,給自己打紅霉素、利福平,這是可以治愈軍團菌病的。
但是到了這天上午,她的病情還在不斷加重,已經開始咳出了血痰。
“潛伏6小時,起病到加重610小時,這病情發展太快了……紅霉素也不起效果嗎?”
黃琳心頭發蒙發緊,這不是軍團病?不過軍團病的病例資料表明,紅霉素需要連續注射23周,體溫逐漸下降,大概1周才能降至正常,沒那么快見效的,別急……
然而不久,她得知最新消息,PCR結果是嗜肺軍團菌,但何專家也出現咳嗽癥狀了,三級防護服不管用。
黃琳心中一下子就有什么明白了,她是搞臨床的,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她拿出手機,在凌晨后再一次打給了父母,然后打給了男朋友,盡量平靜地說了一通,他們都是山海市本地人。她繼續凌晨時的叮囑,讓他們留在家里等待撤離,關緊門窗,戴上口罩,一定不要往外面亂跑。
外面走廊一片嘈雜,越來越多的感染者涌進醫院了。
打完電話后,黃琳半躺在病床上,拿著圓珠筆,咳嗽聲中,往自己的病歷里寫起了遺書:
我的癥狀還在加重,如果接著還是患者王國新的病情發展速度,到今天晚上我就會神智不清了。到時候我就不可能再寫遺書,所以我必須現在就寫,寫得越快越好。我準備寫到自己寫不動為止。
我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道要從哪開始。
如果我這就走了,其他人還活著,我最放心不下的是豆豆,家里只有我真心喜歡狗。
這么說,很不孝吧……我本來是想當個獸醫的。
寫著寫著,黃琳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
這天傍晚的時候,入院34小時后,王國新死了,死于急性心肺功能衰竭。
而給王國新搶救的醫護人員,江興鎮醫院所有的醫護人員……都已經出現高燒、咳嗽等的癥狀。
這家鎮級醫院沒有足夠的病房和人員支撐了,到處在陷入混亂。
何峰一開始還在單獨的隔離病房,但這很快就失去了意義,他不知道這一切疾控措施還有沒有意義。對于疾控的了解,恰恰奪走著他的希望,從起病到死亡34小時?各種藥物都無效?
怎么控制疫情?他想,越被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吞沒。
何峰甚至有過一個灰暗的想法,封鎖疫區,放棄疫區,毀滅疫區。
不要讓人出去,也不要派人進來了……
可是這怎么行呢?何峰一想到還只有七歲大的女兒,便心如刀割。女兒和老婆,還有老父老母都在疫區。
于是他還要抓住任何一絲希望,上頭電話里告訴他,有個國家秘密部門派人來了,這部門的人什么都搞得定。
差不多是戒嚴警報響起的時候,何峰在醫護室看到了這些身著特級防護服的人員。
“何組長,請你把手按在這塊石頭上,用你的精神想著它上面這個印記,看看有沒有什么效果。”
叫蛋叔的羅醫生讓他這么做,何峰也這么做了,沒有用,什么都沒發生。
蛋叔他們又做了些其它的嘗試,又找來病情階段不同的其他一些患者試過了,全都沒用。
何峰一直都不明白這是在做什么,但看到蛋叔面色灰沉,就知道上頭派來的人也沒有應急辦法……
“我想打個電話。”何峰走到一邊,趁自己還有些精神和力氣,再次打回家和家人說說話。
“爸爸,外面警報聲好響。”妞妞稚嫩的聲音從手機傳出,“是地震了嗎?我沒感覺到啊。”
“不是地震,別怕,只是演習……”何峰溫聲道,忍著不讓自己咳嗽出來,“有媽媽陪著你,別怕……”
“爸爸,咳咳……”妞妞突然咳嗽了幾聲,咳得很難受,“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呀?”
何峰聽到這咳嗽聲,一瞬間面如死灰。
像要把肺都咳出來的咳嗽聲在辦公室里不斷響起。
李明秋、魏小如、張大偉等人在走廊上焦急地等待著,疑似患者林明達被他們關在了辦公室里。
他們已經撥打了那個求助熱線,但等了有半個多小時,才終于來了一個穿著重裝防護服的疾控人員。
“就在那里面!”張大偉指著辦公室急道,接過疾控人員遞來的口罩連忙戴上。魏小如也忙道:“我們聽到他咳,就第一時間出來這里了,空調很早就關上,應該沒事吧?”
“對不起,你們現在都是疑似患者。”疾控人員沉聲道,“跟我走吧。”
“不是,我們!”張大偉驚急叫道,“我們沒接觸他啊。”
“這個病菌是空氣傳播的。”疾控人員又說,“你們有呼吸過,就有可能感染上了。”
李明秋早已想明白這一點,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與疾控人員做無用的爭辯。但其他人最后還是紛紛蔫了下去,一起跟著疾控人員走了。
走出大樓的時候,他們發現不只是他們這個辦公室和公司,這棟大樓里的其他人都在被疾控人員帶走。
陰沉的黑夜下,街上停著好些的運輸車輛,不全是專業的隔離車,連民用的公交車也被使上了。
李明秋就是被帶上了一輛黃色的中型公交車,他看到車上已是坐滿了戴著口罩的民眾,全都沉默著、茫然著。
“請大家保持安靜,不要說話,不要恐慌。”疾控人員這么說。
李明秋往一個空位坐下,不久后,公交車開動了,在黑夜中駛向不知何處。
他忽然聽到,車上有抽泣的聲音響起,然后是更多的抽泣聲。
海風呼嘯,海面漆黑,白色燈塔的燈光微弱。
這不是個廢置的燈塔,平時有人管理。但顧俊在走進燈塔之前,已經呼叫了增援,做足了準備,后面隨著一隊行動人員,他與已經初步接受過軍事培訓的孔雀幾人用沖房戰術,沖進了燈塔里面。
不到十平米的燈塔底層里一片昏暗,自動步槍的槍光迅速掃著周圍。
沒有人在,甚至連雜物都沒有,空蕩蕩的,只有一條石砌旋轉樓梯延伸上去。
但顧俊的眼睛驟然斂住了……
就在樓梯口的那面墻上,破舊的墻面涂有一行褐紅刺目的異文血字,像是用血痰涂的,隨樓梯也在延伸上去:
黑暗的果實自亙古的深淵長出,死亡的蠕蟲將與天地一同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