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岡堡,大同鎮七十二堡之一。
隸屬大同左衛道北西路,是該路最靠近內里,屬于緩沖地帶,也是人數最少的一座堡。
堡內核定軍丁217人、馬騾66匹,實際多少未知。
云岡堡方景楠路過了幾次,但從沒進去過,因為這個堡不大,堡墻到是有十米高,可長寬卻不過百多米,前世隨便一個小學都比它大。
陳家村離那很近,兩人騎著馬,緩緩溜達著就過來了,看守堡門樓的年青小伙是個總旗叫丁吉,看到孟鐵柱過來,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大聲道:“是鐵柱哥回來了?好樣的!”
孟鐵柱與他相熟,也不下馬,抬手拱了拱道:“多謝丁總旗夸贊!”
丁吉是今年才頂的總旗一職,他爹在去年后金入寇時,晚上值夜不小心從城墻上摔下來摔死了。
穿過城門樓來到城堡里面,與別的地方一樣,云岡堡的街道也是又臟又亂,牛馬糞便到處都是,角落的一些垃圾估計堆放了十年都沒清理過。現在初春還冷,等到了夏天,城堡內蚊蟲肆虐,鼠蟻橫行。
“難怪每年都發瘟疫了,衛生太差了。”方景楠一聲暗嘆。
操守署處在城堡最中間,一路而行,方景楠發現一個很奇怪的情況,在這并不大的云岡堡內,竟然有很小廟,玉皇廟、觀音廟、城隍廟、財神廟、關帝廟,七八個之多。
找孟鐵柱一問原因,方景楠心里不由又是一沉,孟鐵柱說:“官府靠不住,不就只能指望著天上的神仙菩薩了吶。”
孟鐵柱的到來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一路上都有人與他打招呼,而且都知道他為了旗下的兵丁,去關外韃子那搏命去了。
操守署外,兩人下了馬。
“你小子……唉,”總旗李谷年就在門外,見到孟鐵柱過來,感慨了一聲,上前連摸帶打,“沒受傷吧?”
孟鐵柱憨憨一笑道:“多謝李叔關心,屌毛都沒掉一根!”
“你這孩子,”李谷年被他逗樂了,笑罵一句道:“走吧,王鎮撫已經知道你來了,正等著你呢。”
“先不忙見他,”孟鐵柱道:“操守官鄧大人在不在?”
李谷年一楞道:“怎么,你還真砍了韃子?”
……
操守署內宅,
鄧琳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坐在床邊,任有一只小手幫他梳理穿衣。西馬莊送來的這個丫頭確實水靈,細皮嫩肉的摸著像塊玉,昨晚一沒注意來了個梅花三弄,弄得現在都沒精神。
也得虧了這混亂年月,不然這種好貨色哪輪得到自己這個軍戶。
正暗自得意著,外面忽然吵雜聲響,鄧琳一皺眉頭,喚來門前小旗問道:“怎么回事,這般吵鬧。”
小旗應道:“好像是那個孟鐵柱在關外真的立功了,說是砍了四個遼東韃子。”
“什么?”鄧琳差點沒坐穩,喊道:“快叫他進來。”
……
方景楠是和孟鐵柱一起進來的,當呈上首級之后,便只見堂堂的操守官大人,做出了如孟鐵柱之前一般的行為。
鄧琳捧著那四顆東虜的腦袋,仔仔細細地摸來摸去,嘴里還嘖嘖有聲:“這牙口,這青皮,是真的,確實是真的,真真確確的四顆東虜的首級!”
看完首級,他又檢察了那四塊身份木牌,直等孟鐵柱把當時的情況掐頭去尾的一說,鄧琳稱贊道:“之前聽說你要與鎮云堡的陳山河去關外搏一把,當時我就說,以你的本事一定能成,你看果然如此了吧。你放心,我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師,替你請功。”
鄧琳大笑道:“先恭喜了,你小子要升官發財了啊,”說到這,他忽然一頓,輕聲道:“不知賢侄是否可以順手幫我個小忙?”
“鄧大人請說!”孟鐵柱道。
鄧琳嘿嘿一笑道:“等會我在寫的報告里,會加上一句,你是我親自派出關外打探軍情的,遇襲東虜前哨后力戰而勝。”
“啊!?”
孟鐵柱剛叫一聲,就被方景楠拉住,拱手道:“一切但憑大人吩咐!”
見有人搶話,鄧琳奇道:“你是哪位?”
孟鐵柱解釋道:“這是與我一起砍殺東虜的同伴,名叫方景楠。”
鄧琳卻是恍然狀,“原來是景楠老弟,陳老爺托我給你弄的軍戶告身已經下來了,哦,對了,”鄧琳一拍腦門,道:“你倆一起,都是我派過去的,你說怎樣?”
竟有這等好事?
方景楠二話不說,立馬行禮道:“大人英明!”
能把方景楠連帶著算上,孟鐵柱自然是毫無異議,交易立馬達成,三人相視而笑,好一副狼狽為奸的模樣。
哐鐺!
就在這時,房間的大門被人一腳踢開,一個臉龐黝黑,留著絡腮胡子的矮壯漢子大步邁了進來,“孟鐵柱,你讓老子等這許久,他娘的反了不成?”
孟鐵柱陪笑道:“原來是王百戶,我這不剛出任務回來,正向操守大人匯報呢。”
鄧琳也是跟著笑道:“是啊是啊,也就聊了幾句,這不,我剛還催他快去見你呢。”
“出個屁的任務,誰發的命令,我怎么不知道?”王百戶毫不客氣的一把戳穿,滿臉怒容。
方景楠默默地看著他的表演,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個王百戶才是操守官呢。
“哎呀,”王百戶忽然做出一個恍然的表情,道:“看我這記性,鄧大人上月才讓我帶人去關外打探軍情,我正回來復命呢。你說對嗎,鄧大人?”
“你這……”鄧大人臉色變得鐵青。
“怎么了,鄧大人?”王百戶一臉冷笑地看著他。
鄧琳臉色變幻來去了好幾回,悶聲良久,最后無奈嘆氣道:“王百戶果然有將門之風,此次大勝而歸,我在這先行恭喜了。”
這是在赤裸裸的搶功勞啊,孟鐵柱兩眼一瞪就要不干,方景楠趕忙拉了他一把,給他使了個眼色。
這個小動作也瞞不住人,王百戶冷眼朝他看來,道:“你就是那個方景楠?冷笠他人呢?”
“阿笠背傷初愈,還在墩內調養,但這次孟大哥繳獲頗豐,已經湊足了糧餉,隨時可交由百戶大人處置。”
王百戶冷哼道:“孟鐵柱又不是他爹,誰欠的錢,就由誰自己來還。”說著,連聲招呼都沒打,便走了出去,仿佛他說的話別人就一定要執行一般。
直到王百戶走遠不見了,鄧琳方才恨恨地吐了一聲,跟著朝兩人道:“剛才之事不過應付罷了,你倆不要當真。”
“那軍功?”
鄧琳道:“當然不可能給他,軍功這等大事怎么可以謙讓,你的報告趕緊寫好送來,上報的奏章由我來寫,一切都不過他手,就算事后知曉,那也塵埃落定了。”
這說一套做一套的事總沒什么面子,沒聊幾句,兩人便被盯著那幾顆腦袋嘿嘿直樂的鄧琳端茶送客了。
回去的路上,方景楠從孟鐵柱那了解到了王百戶的底細。
這便是之前與陳老爺子聊到過的將門之家。
放眼大同鎮,甚至是整個九邊地帶,在參將往上的高位,幾乎都是由將門子弟把持著。王百戶叫王世昌,而鎮撫官叫王世榮,兩人是堂兄弟,一個百戶一個鎮撫,兩人在云岡堡橫行直走。
要說鄧琳是千戶級的操守官,并不會怕他們,可若是宣大總督直轄標兵隊的副總兵王忠,是他倆還未出五服的親戚,那是不是就得小心一些?而且據說,他倆與大同鎮的總兵官王樸大人也能攀上點關系。
方景楠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這些將門子弟,自己立的功勞別人搶不走,別人立的軍功他可以去搶一搶。
可若是大明要亡了呢?搶著官位還有意思嗎?
“走,叫上冷笠和趙家兄弟,我們去拉隊伍。”方景楠悠悠然道:“這年頭啥虛名都是假的,只有刀槍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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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五騎,塵土飛揚地奔馳在通往懷仁縣城的馬道上。人是個個精神,馬是雄壯有力。
方景楠原本以為,衛所里至少也是軍戶,再差也總比普通老姓強吧,結果孟鐵柱的回答讓他知道事情并非這樣。
衛所里分兩種,一種是屯堡屯兵,那就是純粹種田的農民,由于吃的不好,比一般農民身體條件還要差。
另一種是坐堡兵,諸如安民墩里的人都是,但這都是個個有主在冊的,總不能去硬挖吧。
所以只好去最近的縣城碰碰運氣,懷仁縣城是大同鎮旗下七個民戶縣城,下轄有百來個村,算是周邊人口較多的聚集地。
縣城的城墻確實很高大,城周有4里多長,比起云岡堡的1里長,那可不是四倍,懷仁縣足足有十六個云岡堡那么大,常年由分守冀北道井坪路的一個守備駐扎在內,與縣老太爺一起,掌管這座大堡。
進了城,孟鐵柱他們很少來這,臉上頗有些興奮,這兒走走,那里看看,偶爾買些小吃食,甚至孟鐵柱還悄悄買了一支銀手鐲,不知是要送給誰。
方景楠到沒什么感覺,這里與其它城堡一樣,又臟又亂垃圾成堆,無非就是大一點,遠不如邊關的助馬堡帶給他的那股蕭殺之氣更震憾。
眾人趕了一路,也是有些餓了,招兵也不急在一時,便隨便尋了個館子吃喝起來。
五個人,要了一大盆白面饅頭,一大盆胡辣肉湯,一份炒雞蛋,幾碟咸菜,花了四錢銀子。
“呲,一幫窮軍漢,吃不起還要裝大尾巴狼。”
正吃著,一句冷諷剌耳地就這么莫名其妙傳來。
這個年月,一般人出門都不去館子吃飯,帶點干糧啥的頂個餓就成。下館子的都是些達官貴人或者是富商大戶,當然還有軍官。可顯然,方景楠等人看著并不像是軍官。
被人嘲笑,所有人卻都沒有動,依舊吃著自己的,方景楠是懶的搭理,其它人是早已經習慣。
軍人吃飯在哪都快,幾十個份量十足的饅頭眨眼就被消滅,臨走的時候,方景楠瞅了眼這個在一旁不停叨逼叨的商人,他是個大腹便便的胖子,看來很有錢。
這年頭只要是胖子就是有錢人,絕無意外。
冷笠從他身旁過時,瞇了瞇眼,嘴角微微一擰,竟是笑了一下。
哐啷!
冷笠這副陰冷的笑容,卻是把這胖子嚇了一跳,碗筷掉了一地。
“你這窮軍漢,笑個甚來!”反應過來,感到羞愧的胖子惱羞成怒,指著眾人破口大罵。
“哈哈哈哈!”
方景楠等人卻是毫不回頭地大笑而去,只是這笑聲中,多少有股說不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