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恭人后背,枕褥都被汗浸透了,好像有許多蟲子從她的腿開始向全身各處爬去,窸窸窣窣沿著她的經脈擴散到全身,來到她的胸口啃食她的心,讓她疼得幾乎喘不過氣。
“恭人,藥,藥來了。”
下人端了藥上前,白恭人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不知吃了多少藥,卻全然沒有一點的用處。
看著送藥的下人,她的怒火就沖上頭:“滾開,都是群廢物,真人的藥呢?怎么還沒找到?”
“沒了,”管事媽媽戰戰兢兢地道,“上次您吃的就是最后的一點點。”
白恭人眼睛通紅:“讓人去找真人。”
管事媽媽道:“真人出京去了,走了許久,恭人……您……您忘了嗎?”
她沒忘,但她真的要熬不下去了,白恭人眼淚鼻涕齊流,恨不得立即去死。
“要不然讓人去尋老爺,”管事媽媽輕聲道,“讓老爺想想法子。”
“誰也不準去,”白恭人聽到這話,表情猙獰起來,“老爺回來了也不要讓他進門。”她不能讓老爺看到她這般模樣。
“宮人,淡巴菰拿來了,您先再用點淡巴菰。”下人快步走進來。
曬干的淡巴菰包好用火點燃,管事媽媽深深地吸一口,然后經由一根玉管吹入白恭人口中。
白恭人深深地一口氣,淡巴菰的煙氣在身體里散開,似是讓她一時忘記了痛楚,白恭人伸出了手,示意管事媽媽繼續,要不是哥哥弄到了這些東西,她可能早就沒了命。
好半晌白恭人焦躁的情緒才平穩了一些,管事立即又吩咐郎中來看癥。
幾個郎中一起被請進了白恭人的住處。
顧明珠從柳蘇手中接過藥箱也要走進去。
“怎么不將頭上的帷帽取下來?”袁家管事媽媽上前詢問。
柳蘇立即道:“我師父生來臉上有胎記,加上采藥時受了重傷,面目被毀,恐怕嚇到旁人,這才戴著帷帽。”
柳蘇說著,顧明珠輕輕撩開了面上的紗羅,袁家管事媽媽正好看過去。
只見那婆子臉上一片血紅,上面仿佛還長了許多珍珠大小的疙瘩,雖然那婆子站在暗處,管事媽媽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這樣一瞥已經讓人皺起眉頭,立即揮了揮手:“戴上吧。”這個模樣真是要沖撞了恭人。
管事媽媽示意讓下人撩開了簾子。
顧明珠踏進了門,屋子里一股奇怪的味道撲面而來。
緊接著,幔帳后傳來白恭人咳嗽聲,管事媽媽捧著一桿玉管走了出來,玉管的一段還冒著絲絲煙氣。
看著那桿玉管,顧明珠若有所思。
顧明珠知道南方有種藥材叫淡巴菰可以祛濕,但用起來很奇怪,需要點燃藥材,用玉管吞食燒起的煙氣。
他們在太原府時,藏匿失竊庫銀的莊子上就種著淡巴菰,這種淡巴菰在北方并不常見,周二太太也說過這東西十分昂貴,周家買下莊子,除了因為那莊子離林太夫人的莊子很近,而且莊子上種過淡巴菰,周二老爺家也想種這些東西來賣。
那玉管一頭內可見有些泛黃,顯然已經用了許久,白恭人是用這東西來治病?看那管事媽媽眉頭緊鎖,顯然這東西并不見得有多大的效用,否則袁家也不會請這么多郎中上...
郎中上門,甚至連她這般名不見經傳的醫婆也一并招來。
郎中上前詢問病癥。
“我們恭人的腿是摔壞的,就問你們可知曉如何止痛?”
“用針或許能有效用。”
“用過了。”
“藥浴呢?”
“也用過了。”
“沒有任何效用?”
郎中們議論紛紛,輪流上前去診脈,然后又退下來冥思苦想。
“到你了。”袁家管事看向顧明珠淡淡地道,顯然沒有對醫婆抱有任何希望。
顧明珠走到白恭人床前,伸手撩開了帳子,果然帳子里的煙氣味道更濃,顧明珠向白恭人臉上看去,白恭人面容消瘦,眼窩發黑,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被吸走了精氣。
顧明珠再向白恭人腿上看去,顧明珠掀開蓋在白恭人腿上的薄被,兩條腿皮肉干癟,只剩下了兩根腿骨。
顧明珠見過許多摔傷的病患,要么是摔壞了腰骨,腿上沒有了知覺,要么是骨頭碎了,傷處扭曲變形。
白恭人卻不同,腿受傷多年還能感覺到疼痛,兩條腿的膝蓋處有不少刀傷,像是被反復切割過,刀口平整,邊緣又被縫過的痕跡,應是外科郎中的手筆。
來之前她已經讓柳蘇打聽過白恭人的病情,白恭人受過傷后開始還能走動,后來愈發嚴重,這么看來袁家請過外科郎中前來醫治,到底是傷得太重,還是醫治不當造成如今的情形?
顧明珠伸手去觸摸白恭人的腿骨,因她是女眷,旁邊的管事媽媽沒有阻止。
顧明珠反復查看之后,再次看向白恭人,白恭人折騰了一整日早就沒了力氣,趁著方才那煙氣的效用,半閉著眼睛休息。
顧明珠向管事比了比嘴,醫者望聞問切都要看病患的舌苔、舌象。
袁家管事沒料到這醫婆還是個啞巴,試探著低聲喚白恭人:“恭人……”
白恭人卻不理不睬。
顧明珠怎么能錯過任何一個探查消息的機會,好不容易遇到白恭人發病,定要仔細看清楚。
顧明珠像是要再仔細查看白恭人的腿傷,向白恭人靠近了幾分,然后悄悄地掀開了臉上的紗羅。
白恭人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半張鮮紅的臉龐出現在她面前,她立即驚呼一聲:“你……阿嬋……來……來人……”
白恭人掙扎起來,上身和屁股扭動,驚慌中仿佛要從床上掉落下去,管事媽媽急忙上前:“恭人您怎么了?她不是阿嬋,她是來給您看癥的醫婆,這醫婆臉上有塊紅色的胎記,是不是因此嚇到了恭人。”
管事媽媽見那醫婆還站在那里,不禁皺眉斥責:“還不退下。”
顧明珠本意是讓白恭人驚呼出聲,她借機看白恭人的口舌,方才袁家管事捧出的玉管上有煙熏的痕跡,若白恭人用這種淡巴菰久了齒上該會留有痕跡。
果不其然白恭人牙齒發黃發黑,張開嘴就呼出一股陳舊的臭味兒。
袁家根基不深,作為僉都御史奉銀不多,怎能常年用這樣的草藥,而且淡巴菰只有祛濕的效用,為何能治白恭人的病?
白恭人嘴里的阿嬋又是誰?難不成方才白恭人將她臉上的紅色“胎記”看成了鮮血?